第四卷 17 修政治乾隆衿孤忠 維綱紀盛怒逐胞弟(第4/6頁)



  “明白!奴才遵旨!”

  “慢著,”乾隆目光閃爍著,“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你要告訴他,小事不理理大事,不必事事周全。”

  “奴才一字不漏都說給他!”

  “你復述一遍!”

  於是蔔義背誦,倒也真是一字不差,只引用孔於語錄一段說得四聲不調。紀昀問道:“你明白皇上這幾句話甚麽意思不明白?”蔔義笑道:“皇上這話再清楚不過:肚子脹了不吃,聽皇上話,吃了肚子不脹。有時候兒肚子脹了不吃,有時候餓了要吃,這才是文武官員作官的道理!”幾個人聽了都不禁哈哈大笑。乾隆笑道:“還是讓他照原文背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好好的經典都弄成四不象了。”紀昀笑道:“我是瞧主子心緒不好,引他逗主子一笑的。”

  乾隆點點頭,又對蔔義道:“朕在太後那邊已經用過膳。這裏備的膳擡過去賞劉統勛,吳瞎子、黃天霸兩個人可以陪著用膳。還有原來賞他的宮女還送回去,告訴他,賞給他就是他的,應該懂得君有賜臣不得辭。公事之余稍有攸遊之嬉閨房之樂,聖人也沒說不該當的——就這樣,去吧!”

  “紮!”

  蔔義退下,上馬張燈而去。乾隆說了句“你們跟朕進來”轉身便走。弘晝暗地裏扮個鬼臉兒,噓了紀昀一眼,跟在乾隆身後亦步亦趨進了行宮。

  這座行宮是倚著蜀崗余脈形勢建的,因運河在崗邊繞了一個半灣,東邊直斜往北又向西折,南邊又臨著一汪瘦西湖灣泊,景致雖美,卻只好將中軸建成東南——西北方向。宮門自然朝了東南。儀門進去,一條卵石甬道斜漫上坡,過一座仿宮玉帶金水橋,下橋再向西北約數武之遙才是行宮內門。黃琉璃瓦朱紅墻,檜、揪、榆、柳、楊、槐各色雜樹墻裏墻外茂密蔥蘢,在一盞盞宮燈下顯得碧郁深邃,靜得連墻角紡織娘細若遊絲的“日日——”低吟都聽得清清楚楚。宮墻根下的守夜太監也都一動不動,微呵著腰,活似古墓前的石頭翁仲。待衛巴特爾見乾隆腳步有點緩滯,有點拔不動腿的樣子,忙上前摻住了乾隆右臂,對左邊侍衛索倫道:“你的右邊!——主人,你累了的,這宮修得不好,上坡的路!”索倫便忙也架摻乾隆右臂。又穿內院入第三進院,前面便是八楹九間的正殿,一排齊的嵌玻璃隔扇門,裏邊間間燈火通明,歇山頂翹檐下吊著八盞宮燈,殿宇楹柱都是一嶄兒新丹堊的朱漆金粉雲龍,夜裏看去格外輝煌。

  兩個侍衛扶乾隆上了丹墀便松開了手,各自站在大門兩邊。弘晝等人便也站住鵠立在外。滿屋裏侍候的太監宮女見乾隆跨進殿,“唿”地都就地跪下。乾隆看了一眼設在正中的須彌座,因見皇後的侍從秦媚媚和那拉貴妃的侍女蘇俏兒都在,一邊擡手叫起,向東暖閣走著,問道:“你主子娘娘今個兒精神還好?——那拉氏呢?這會子在作麽?”

  “回主子話!”兩個人一齊行禮。秦媚媚說道:“娘娘前晌精神還好。午膳進了一小碗老米膳,鄭二做的青芹爆羊肚兒進了一小碟,鵪鶉蛋白兒紫菜湯也進了半碗……後晌午覺起來,娘娘說有點心慌頭悶,躺在榻上聽外頭樹上鳥叫兒,起來給觀音菩薩燒了香,心裏定了些兒。晚膳只用了一塊餑餑,一小碗粳米蓮子粥,水蘿蔔涼拌王瓜丁兒。這會子那拉主兒、陳主兒都在娘娘房裏開交繩兒,陪娘娘說話解悶子呢!”

  乾隆站著聽完,點點頭說道:“今個晚了,明兒再叫那個葉天士進來看脈。告訴那拉氏,且多陪陪皇後。朕這邊議完事就過去。”說罷進暖閣坐下。太監們忙活著給他揩臉擦手洗腳,又更衣嗽口畢,乾隆要了“釅釅的雨前”這才盤膝坐在木榻上,翻著奏折,說道:“進來吧!”接著便見弘晝三人魚貫而入,見他們又要行禮,不耐煩地擺擺手,指著杌子道:“免禮,坐下說——太監們退出去——賜茶!”注目三人又道:“紀昀,你說吧。有遺闕的,範時捷和弘晝補綴就是。”

  紀昀起身小心翼翼接過宮女端過來的茶碗,答應一聲“是”,坐下將接見隨赫德的大致經過說了,敷陳準葛爾之亂時,又將前葛爾丹策零各部內爭情由彌補了許多,這都是他平日瀏覽軍機處奏折,從中支離玻碎得來的片斷軍情,和隨赫德的縱述貫串一氣,反而比隨赫德講的更其首尾詳明,又刪掉了許多多余枝節,少半個時辰已將天山北麓西疆南疆形勢明白奏出。範時捷和弘晝聽他隨口引用班滾、鄂容安和布羅卡各自奏折的原文,瑯瑯背誦如同夙讀舊書,如此過目不忘的記性才具真是頭一次見識,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弘晝不禁搖頭暗贊“此人年輕時號稱‘蓋壓江南才子’,真也不是狂言自大……”偷眼看乾隆,盤膝端坐著靜聽,駝色緞袍,石青緞夾褂都紋絲不動,穩凝得有點象一尊廟中塑的神像,又不禁想:這份坐功也真是人所難能。正胡思亂想間,紀昀已經說到尾聲:“就臣的見識而言,準葛爾部雖然內亂,其實作亂各方都對朝廷心懷異志。只有三車淩內附才是真心維持天朝法統。蒙古自古為中原外患,又是我朝先世宿敵,東蒙古漠南蒙古現今悉心向化,是經六代聖主恩德天威所致。喀爾喀蒙古其實是想與羅刹結盟共與朝廷為敵。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內亂局面平定,制服起來就事倍功半,而且波及藏回。所以不但事體重大,且是緊在睫目的事。伏求皇上慎慮聖斷。”他抿了抿嘴唇,下意識地摸摸靴子,收了手低頭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