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4 智和砷寒院濟孤弱 巧鸝兒深衙撫古琴(第5/7頁)



  ①鐘伯牙:“高山流水”知音故事,本應是鐘子期與俞伯牙。魚登水將二人混為一名。

  他說“鐘伯牙”,幾個人都是一愣,繼之一陣哄堂大笑。連一直惴惴不安呵腰低頭垂手站在一邊的舒格也捂嘴兒偷笑。福康安道:“屈殺這琴了。我從不白接人禮的。為不委屈這琴,找出一千兩!”

  一千兩!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這是一份中產人家的家當呀!福素安從鸝兒手裏取過琴,撫著略帶斑跡的琴身,沒及說話,魚登水又一句外行話:“四爺,是梧桐木的!”福康安一笑,嘆息道:“老魚肯這樣天氣踏看窮戶,你不是壞官,你是進士出身,八股文必定也是好的。只是……你看這龍池、鳳沼,這個叫‘仙人肩’,這邊叫‘鴟’,這邊叫‘足’,就這個‘鶴腳’二字,是晚唐筆法,其余的字都漶漫不清了——你們看!”他翻過琴背,指著琴首焦犀旁的“龍齦”下說道:“這裏隱隱能見‘雷焦’二字。從沒見過的,也許是雷擊梧桐木!”他目光灼然一閃,又黯淡下來,“這不是尋常人家之物,不知哪個簪纓世族,或事敗,或敗落窮極了,或是家裏奴才盜出來,五十兩銀子就把它賣了……”小心托著琴交給鸝兒,這才轉臉問舒格,“你就是驛丞?看樣子是個旗下的,滿州老姓甚麽?”

  “瓜爾佳氏!”舒格聽福康安論琴,已是聽呆了,乍然間問到自己頭上,才想到自己是趕來“賠情道歉”來的,本來呵著的腰又低了低,換了小心收了笑容說道:“太祖父是正紅旗下第三參領第二佐領,松山大戰帶十七名披甲人揣破洪承疇的邊哨大營,立功擡旗進鑲黃旗。又跟鰲拜老公爺同姓兒,就進了參領當了都統。福建白雲山打仗歿了。祖父又跟鰲公爺打仗,康熙八年鰲公爺壞事圈禁受了株連。部議說是滿門抄斬,後來康熙爺念功赦罪,發配打牲烏拉從軍。直到雍正爺手裏才下兔罪詔書,我爺爺也早死在戍所。全家遷回北京,親戚沒親戚,朋友沒朋友,七拐八灣投到誠親王門下,沒幾年誠老親王也敗了。我好歹算混得吏部幾個筆帖式熟稔,做張做智去宗人府打雜役,攢幾個錢捐個班,選出個未人流的官缺,當了這個驛丞。不防頭馬尿喝多了,下頭人吃屎不長眼,得罪了爺的家政!好福四爺哩,您要跟我較起真兒來,我們這一家不是黴透幾輩子風水永不冒煙兒麽?我來請罪,請爺饒過。我帶一家子過來給爺磕頭!”說罷就跪了磕頭。

  “起來吧,你這混蛋!”福康安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怒不能有定,加上方才論琴說典,心裏戾氣已消化不少,聽聽他的履歷,本來一個功勛人家,打仗時威風八面的將軍,到太平年間一落再落,混得不成個人模樣,想想也覺替他灰心,一腔的怒氣早去了爪哇國,兜屁股踢了舒格一腳道:“瞧你這付德性,還是個滿州老姓人?照我的性子,就砸你的驛站,踹了這王八窩兒,打場欽命官司,你贏得了?”

  “是是是!爺教訓的是!”舒格沒想到如此輕易過關,磕頭爬起身來,已滿臉媚笑可掬,“這回誤打誤撞的,說不定和四爺還有點緣份。四爺既喜歡琴,我這就留神給您物色,弄幾十架,漕船送到府上去!”

  福康安笑道:“放你媽的屁,倒會順竿兒爬的!你道這琴是劈柴麽?”他忽然斂了笑容,轉頭問和坤:“還有個姓柴的呢?叫柴……柴……”“柴大紀。”和坤忙道:“他酒還沒醒,一時來不得。回頭舒格再勸說他,四爺最寬厚仁和的,教他甭怕,你這過來挨一腳,不定因禍得福了呢!”胡克敬見和坤替柴大紀遮掩包攬,心中不悅。在旁說道:“我沒和坤那麽好性兒——本來我已經逃出來了,是姓柴的把我拿了的!他還打我——還罵老爺是甚麽‘富中堂窮中堂’,還說‘如今的侍衛真他媽比兔子還多’!還說他沒醉,有事他一人兜了!還說……”

  “是這麽回事兒……”舒格眼見福康安變了臉,陰雲布滿額頭,項上的筋也微微脹起,聽胡克敬毫無顧忌、咬牙切齒只情“還說”,生恐再激得這哥兒耐不住,好不容攀了上來的枝兒又斷了不說,保不住還有池魚之殃,忙上前陪笑道:“小兄弟今兒受了委屈,你且消消氣兒。四爺也甭生柴大紀的氣,他是個武弁,又懂點文學,心性傲些兒是真的,我當時爛醉如泥,他也是使酒尚氣,要說到對四爺有甚麽不敬的心思,我敢保連他也是沒有的。千錯萬錯兒,小的卑職我都認了。四爺肯饒過我了,他個小不丁兒九品武官,和他認真他消受不起!四爺您是天上的鳳凰,他不過是只鬥雞烏了眼。四爺度量象海,和我們這種人認真,四爺您犯不著!”說著又把柴大紀的履歷講說一遍,未了道:“……這人性氣,只是個懷才不遇心高命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