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4 智和砷寒院濟孤弱 巧鸝兒深衙撫古琴(第3/7頁)



  既給福康安“招惹是非”又“丟人”!一肚皮扯筋鬧事的胡克敬忽閃著兩只眼,猶豫了。魚登水和舒格見和坤年紀輕輕如此巧舌似簧,都不禁暗自竇服。

  “還有一層,”和坤徐徐而言,“這位驛丞,是滿州鑲黃旗下的,和四爺一個旗,說透了今個兒這事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對吧?呆會兒他給四爺陪情道歉,一句話的事就成了一家人。你自己思量,你這是和誰嘔哪門子的氣,自家又是個甚麽牌名兒呢?”

  一番話不軟不硬,句句透徹明了,既替福康安著想,也為胡克敬設身處地,火到豬頭爛,胡克敬也就軟了。舒格笑著給他解縛,說道:“和爺這都是至理名言,我是吃醉了酒,下頭人狗眼看人低……先給小兄弟陪不是,回頭一杯酒,又是一家子了……”那胡克敬也就不再放潑……繩縛解了,和順著甩手蹬腿兒。和坤又端過一杯熱茶,也就咕咚咕咚喝了。舒格笑道:“和爺到底是天子眼下辦事的,就這些理兒,我滿心都是,偏就說不出來!”一回眼間,見有人站在棉簾外邊,露著月白褲角,便問:“誰在外頭?進來!”

  棉簾挑了一下又落下來,又再挑起,一個中年婦人怯生生跨進來,望著屋裏四個人每人蹲了個福兒,囁嚅著說了句:“給列位爺們萬福……”

  幾個人都聚精會神忙著勸眼前這個小猢猻子,誰也不知這婦人幾時來的,在門口站了多久。魚登水打量她,年紀只可三十五六歲,梳著把髻頭,鴨蛋臉粉黛不施,雖是略微顏色黃點,眉色也淡,依舊綽約裊婷風韻依稀,只在雪地裏站久了,兩只小腳的玄色裹腳都濕透了,嘴唇也凍得有點發紫,眼睛不敢看人,畏畏縮縮低頭站著。舒格卻不留心這些,皺眉說道:“這不是靳大人的如夫人麽?有甚麽事?”

  “大人……”靳文魁的姨太太下著氣,低聲說道:“彩格兒她……產了……”

  “彩格兒——哦,知道了,是靳大人的通房大丫頭吧?”舒格無所謂地喝了一口茶,“產了好哇,添人進口嘛——還有甚麽事麽?”

  那婦人腳尖兒呲著地,頭也不擡,低聲道:“屋裏太冷,沒個躲處……孩子抵受不住,坐月子女人也當不得的……這叫天不應喊地不靈的,只好求大人……賞點柴炭……”

  “哎呀……您這就難為了我了……”舒格心裏急著要去給福康安賠罪請安,無心料理這件事,剔著牙道:“柴炭供應那是有分例的。一品二品每位每天三十斤,三品二十五斤……象我,每天只有二斤。站裏現虧空著五六萬斤呢,都從大夥月例往外扣,那起子小人已經怨天恨地牙癢癢的了。靳大人犯事在案的人,住這裏眾人沒彩頭沒賞銀,已經滿不情願了——不說這些煩難了,你先回去。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家裏帶點炭給你,眾人沒話說。我叫他們先送幾條被子過去,成麽?”

  他說著,那婦人淚已斷線珠於般落下,輕聲答應說“是……謝……謝老爺恩典……”僵著身子又蹲福。和坤一直鎖著眉頭聽著,見她要走,一舒眉頭道:“夫人慢著——老舒,方才進來,聽著囚在屋裏的犯官眷屬都凍得挺不住,有的女人還哭,大人平常還受不住,何況坐月子的,還有娃娃,雖小,也是性命兒不是?‘人在恨中逝,嬌花化厲鬼’,也太不吉利。聽我說,幾斤炭能值幾何?索性——索性,咱爺們積點功德,各屋裏都生起火來,給你驛站也添點旺相,且是名聲好!至於銀子……一天打十兩足夠用,一個半月天也就暖和了,四百五十兩擋頭,這是四百七十四兩的見票即兌龍頭票子。多余的兄弟們吃杯酒一一只好事作到底,救人救得徹才是。不是我這人窮大方,這些人忒可憐見的了……”說著遞過一張銀票。

  “哪裏消受了爺這些賞銀?”舒格接過票子,手攥得緊緊的,口中只是讓,“這場雪過後,揚州地氣暖,叫他們生火他們也不生了!您這樣真叫我不好意思的——這是和坤——和老爺!你怎麽連個謝字也沒?”

  那婦人先聽呆了,只一雙幽幽的眼睛含著淚凝佇著和坤,象是要把這個人的形容兒烙印在心裏,聽見舒格呵斥,才乍然驚醒,雙膝一軟跪了地下,哽咽著說:“和老爺必定是菩薩轉世……您這積的陰德大了,老天爺必定保佑您子孫玉帛公侯萬代……”

  “別這樣說,”和坤嘆息一聲,“我雖年輕,也曾是叫擠兌得哭天沒淚過的人……起來吧……”

  一行人從瓜洲渡驛站啟行回府衙,看看天已向晚。雪雖不大,兀自漫世界飛舞,只是地下的雪深了,自雪覆著厚厚的一層,下邊是雪攪水漿,走起來賊滑,一個不留神就會坐墩子屁股著地跌了。待捱到府衙,早已散衙。微微暮色中,衙門口靜可羅雀,幾個人跟著魚登水悄沒聲穿過二堂,剛折到西花廳月洞門前,便被守在門口的小吉保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