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3 醉騷丞懵懂欺豪奴 憨巡檢任性種禍因(第5/6頁)



  鐵頭蛟是漢江水匪出身,雍正年間曾受雇皇三阿哥弘時謀刺弘歷(即乾隆),被乾隆收服後倒戈從良多年,因“出身不良”,雖身在宦海,卻從來謹慎有加,一步多余的路不走,一句閑雜的話不傳,一心恭敬小心侍奉主子。他老江湖出身,“砸驛站”的話一出口,便知說錯,此時斷然不敢再糾纏,因倒躍一退,“噌”地從懷中抽出一面腰牌,單手擎著警覺地後退。姓柴的巡檢雪地裏看得清爽:腰牌只可巴掌許大小,盾牌形狀,藍底明黃鑲邊,滿漢合壁兩行小字:“乾清門侍衛”——他驀地一驚,鼻尖頓時滲出細汗,六分醉意去了三分,蒼白了臉揮手命人後退,口中卻仍不容讓:“你們先鬧驛站,後明身份,分明是有意陷人以罪——且不和你計較,這事我們要直報兵部和你們理論!”

  “悉聽尊便!”鐵頭蛟道:“我也要回我們主子——你們留下姓名!”

  “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柴大紀就是!”姓柴的說道,又把手一指驛丞,“他喝醉了酒——有事我一人兜了!”

  “好漢子——等著瞧!”

  聽完鐵頭蛟如此這般述說瓜洲渡驛站的經過,福康安咬著牙沒吱聲,只口角吊著一絲輕蔑的冷笑,胡克敬的父親跟傅恒,剿匪擒霸抄檢官員,只有拿人的,從沒有倒被人拿的事,養教成性,狐假虎威的事未必沒有,但他也是懂規矩的,胡作非為的事料他不敢,必定驛中人衣帽視人,先有折辱惹出的事——不管怎麽說,這一路走來,山東河南安徽督撫到南京侍駕,到省私謁,藩台臬司沒有敢接自己名刺接見的,都是倒履相迎禮敬如賓,沒有絲毫怠忽的。並不因自己的“父親是傅恒”,還因為他福康安本人就是禦前侍衛,還帶著乾隆半個欽差的身份——這瓜洲驛吃錯了甚麽藥,輒敢如此無禮?福四公子心性極高的人,一心要立功於當世,建名於竹帛,連父親那點子“能耐”都時有腹非,家奴被扣,居然束手無策,傳出去豈不折威傷風,先就落了“無能”考語。既以軍法治家,家奴現就是自己的親兵,不了了之,這些“兵”跟著自己也覺氣沮,往後還扯淡甚麽“帶兵”?且這份羞辱他也覺得承當不起!貴族的血統和對宦場處境現實冷靜的思索,交織換替占著上風,福康安一時搖頭陰笑,一時又顰眉沉吟。小吉保是他身邊第一得用的小廝,見主子臉色變化,挽著袖子道:“爺,這種事犯甚麽嘀咕?您奉旨觀風察俗,又不是戲上演的花花太歲出來胡鬧,他敢扣咱們人,咱爺們砸了它狗日的鳥驛站!”

  “這是揚州,”福康安靜靜地說道:“離著南京咫尺之地,其實就是帝輦,不能亂來。砸驛站斷然不可,人,也非要回來不可——這不是為我的面子,是為了規矩!”小吉保道:“爺是越來越膽兒小了。前年跟爺去山東,點火燒了個米鋪。去年秋裏跟阿桂中堂去黑山,拿住皇莊搶糧奪田的刁民,爺還親手屠了兩個——皇上也沒降罪嘛!”福康安搖頭一笑,說道:“那不一樣。米鋪子囤集居奇,餓死人了窮人要反;刁民搶奪皇莊糧食,奪佃戶的田,更是眼裏沒了王法。就是此地,若是亂民暴動,難道還要等旨意到了再彈壓不成?可是這是皇家驛站!”

  鐵頭蛟自幼只曉得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從良”為官後也只是知道皇家規矩不可冒犯而已,細思福康安的話,覺得學問大,究是怎樣個“大”法,卻又懵懂不知所以,想著,笑道:“那柴大紀年少氣盛,驛丞又吃醉了酒,小胡子那身破爛行頭,誰瞧了信他是四爺跟前的人?者莫爺親自走一遭,看他們是怎麽話說?”正說著,門外有腳步聲。吉保咧嘴笑道:“準是狗日的醒了酒,趕來給爺請罪來了!”話音未落,草簾一挑,門口罩起一團霧氣,兩個人影緩緩進來。福康安憋足了勁,只要是姓柴的和驛丞,不由分說一人先賞一耳光再說,定睛看時,卻是魚登水,後邊跟的是個十分秀氣的青年,也認識,是在軍機處阿桂跟前掌管文書侍候筆硯的和砷,他略帶失望地舒了一口氣,坐回炕沿,盯著二人問道:“怎麽?揚州府這地方兒不歸朝廷管了麽?你來拿我?”

  “四爺!”魚登水和和砷都被這劈頭一棍打得暈頭轉向,一頭打千兒請安,卻都不敢起身。魚登水陪笑道:“您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和砷剛從南京來,是奉了劉延清大人的鈞令,接您去儀征。卑職剛從馬二侉子那知道四爺住這塊兒,忙過來請安,請爺到府衙歇一夜,明兒派人妥妥當當送爺去。這大的雪,道兒不好走,去儀征要歇兩個驛站呢,卑職親自護轎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