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2 魚太守道路收凍殍 福公子荒廟救風塵(第5/7頁)



  王老五又倔又憨,人已跪下兀自又縱又搖不肯就範。那小乞丐挽袖舒掌還要打,少年擺手止住了,上前一步問道:“說實話,這丫頭是不是你搶來的?”

  “不是!是我買的?”

  “賣主是誰?”

  “官賣!”

  “唔!——她是罪奴?”

  王老五一愣,說道:“她模樣兒端正著呢——嘴一點也不努——你羅嗦個啥!給我放人!”那少年不禁咧嘴一樂,說道:“今兒個無巧不成書,她是我的遠親表妹,奔這裏求救。我能不管?王老五,我瞧著你也是個老實種地百姓,不想為難你。你娶一房媳婦兒也不容易,也不要說贖銀是若幹幾何,你開個價錢,我成全你另尋個年貌相當的女人。這丫頭其實還在孩提之間,沒的作踐了她,也傷了你的陰騭,你說成不成?”王老五聽他的話只是個半懂,上下審視那少年,說道:“你這象生兒,好大口氣!我好不容易賣了茶山,八兩銀子才買到手——娶一房媳婦兒,沒有六十吊錢誰嫁給我?你有麽?”

  “六十吊?”那少年眨巴了一下眼睛,原來他竟沒有使過制錢,更不知道制錢和銀子怎麽換算,因便目視那個小鬼頭乞丐。小乞丐笑道:“一吊足錢是七百文,毛吊一千文,一吊七兌一兩,六十吊六七四十二,加上銀子成色折算,九成九的銀子,九七六十三……”他掐指頭算著,少年已聽得大不耐煩,喝斷了他道:“吉保!你甚麽時候兒學會老婆子嚼舌頭了?說簡截些!”那個叫吉保的小乞丐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兒,笑道:“該是三十五兩三錢足紋,就夠他娶媳婦兒了。”“我給你五十兩。”那少年微微一笑,用手點了一下,一個長隨早趨步上前,將兩錠台州足紋雙手捧給他。少年接在手裏掂了掂,蜂窩細絲灰白碴腳,一根到心的兩塊銀餅子,帶著那長隨的體溫,白絨一樣的雪花一沾即融,白晃晃亮燦燦放著刺眼的光芒,一群莊稼人已經看呆了。少年走近王老五,將銀子丟了他手裏,笑道:“回去把你的茶山贖回來,娶個婆娘好生過你的日子。放開他,叫他去吧!”說罷朝馬竇二人看了一眼,不言聲揭開草簾回了屋裏。那叫吉保的和那些長隨、中年乞丐也都規規矩矩各回各房。

  看著王老五一幹人面面相覷,傻子似的高一腳低一腳離廟而去。竇光鼐也恍若夢醒,笑道:“我也認出來了,翰林院送稿子去六爺府,見過這位哥兒。六爺調教子弟有方,這位少爺心地不壞。”馬二侉子道:“這是六爺正配夫人的嬌兒子,序齒也排第六,其實前頭三個哥子沒養住,怕兩個六爺叫混了,所以都叫他福四爺——福康安——我給他采辦過東西,方才他已經認出我了,不見不好,咱們進去請個安兒吧。”見竇光鼐躊躇,馬二侉子笑道:“蘭卿又自矜翰林身份了。福四爺也是有職份的人,一落草就是三等蝦,位置比我們高呢!”說著拔腿便走,竇光鼐身在其境,由不得也就挪步跟著進來。

  屋子裏很暗,乍從雪地裏進來,幾乎甚麽也看不清,團團紡花車似的光暈兒亂轉,二人略定了神,才見共是四個人。中年乞丐控背躬身站在北炕西頭邊上,吉保和另一個年紀仿佛的小乞丐在南邊地鋪火堆旁燒烤著一只雞,茶吊子裏的水翻花大滾,滿屋都是暖融融的濕氣,那個小丫頭雙腳煨在被窩裏靠墻在地鋪上坐著,雙手捧著一大碗面條,吃得滿頭熱汗,已是吃完,還用舌頭舔著碗邊,一付饞相可掬。福康安微笑著看丫頭吃飯,見二人進來,笑道:“老馬,行了行了——打你娘的甚麽千兒——看著我打架,你竟是袖手旁觀——也不過來幫一捶!”又問:“這位先生貴姓,台甫?”

  “回四爺您呐?”馬二侉子嘻皮笑臉,還是打了個千兒起身,“老馬瞧著那一群人也不是您獨個兒的對手。這位大爺——”他指著中年乞丐笑道:“不才也認的,是萬歲爺指給傅相爺的貼身隨從,渾名‘鐵頭蛟’,也是大內侍衛呢!老馬上手,只會礙您的事,丟您的人不是?我這身子,那叫——啊,對了——叫雞肋不足以安尊拳!”說得屋裏幾個人都笑。馬二侉子又介紹竇光鼐,“這位是竇老爺竇蘭卿,我們小遊揚州雪中勝景,卻不防碰了四爺這裏一出全武行,打得熱鬧,讓卑職們看了一出好戲呢!”

  聽說是竇光鼐,福康安當即改容相敬,本來盤膝坐著的,俯仰挺了挺腰挪身下炕,竟對竇光鼐躬身一揖,笑道:“失敬得很,不曉得是蘭卿大人。家父在成都給的家信,說起您,品正立身,是位了得的大丈夫呢!”他抹去臉上汙垢,雖則不脫稚氣,卻是滿臉安詳,一付穩沉優雅的貴族氣度,讓著竇光鼐道:“我微服在外,就這付形象兒,簡慢了。大人請坐,吉保,把條凳子搬過來。老馬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