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7 危世情舉綱張文網 傷民瘼奮發求治道(第2/6頁)



  劉墉得了指示立即起身告辭,尹繼善便也起身,對弘晝和紀昀說道:“我今日過江起程去西安,這也就別過了。昨兒陛辭,萬歲爺還說,身邊得用的人不多,延清雜務太多,見大家沒法分勞他又不肯偷閑,劉墉身上的差使不要砸得太重。紀公雅量高致詼諧多才。除了公務,要上下照應,我們多通信,有事多替我主子跟前擔戴。”紀昀一邊同著往外走,笑道:“這些何消吩咐?倒是你在江南久了,西安的羊肉泡饃未必吃得消——你帶誰去?”

  “我帶袁枚去。”尹繼善道:“他是文官,不好在總督衙門安置。你跟吏部打招呼,下牌子署西安知府就是了。”紀昀笑道:“會意得,怕是到那邊單絲孤掌,連個彈琴下棋的朋友也沒有吧?”尹繼善和劉墉直送弘晝二人到儀門方才回來,劉墉去北書房,尹繼善自預備行裝約袁枚同行不述。

  二人打轎趕往莫愁湖,待到時正是辰牌。行宮就在毗盧院下,是康熙二十三年就開始修建的。康熙六次南巡從來也沒住過這裏,是怕長江水漲漫堤決潰淹了這處低凹所在。自李衛當總督,江堤加高又加高加固又加固,大條石和石頭城相連。雍正十一年百年不遇的菜花汛離堤頂還有丈余,可謂是萬無一失。乾隆愛這處景致,上倚寺觀可聞暮鼓晨鐘,下臨莫愁湖可玩勝景顏色,因就住在這裏,百年老松翠竹楊柳掩映間紅墻黃瓦丹堊一新,遙瞻與北京暢春園仿佛。只是皇帝太後皇後既駐蹕於此,關防所禁,莫愁湖黃蘆白茅敗荷清漣依舊,沒了遊人畫舫點綴,偌大湖面不見片帆舟影,便顯得寂寥肅殺,秋風一湧寒波激岸樓亭孤疏,少了幾分柔媚。

  行宮門口等候接見的官員很多,幾乎都認識紀昀,見他過來,幾個司道小官只遠遠站著癡望,山東安徽福建江西幾個省的巡撫忙就上來請安問好。紀昀笑道:“你們這些家夥,這回買櫝還珠了,這是和親王爺!喝面糊湯喝醉了麽?”幾個人忙又跪下給弘晝叩頭謝罪。弘晝笑道:“我沒穿王爺行頭,不怪你們這群王八蛋!你們吃紀昀惡罵了還不知道。當日蘇五奴長得漂亮,人們灌她丈夫酒,死活灌不醉,他男人說‘灌酒沒用,多拿銀子,喝面糊湯也能灌醉了我’——這叫飲糙亦醉。成語,你們曉得麽?”說得幾個巡撫都笑,弘晝卻朝站在彩門旁的一個五品官笑著招手,說道:“這不是歸德縣的段世德麽?好嘛,五品堂皇當上了,認不的五王爺了!——幾時升發的?”

  “是是,卑職是段世德。”那五品官忙一溜小跑過來,磕頭請安笑道:“王爺一下轎我就認出來了。咱官太小,不能靠前給王爺請安。托王爺的福,今年信陽府出缺,卑職考成‘才優’,就選出來了……”弘晝笑道:“你給我弄的幾只蛐蛐兒,鐵頭蒼背聲如嘎王,好極!連十三貝勒的‘無敵大將軍’都叫咬斷了大腿。先說好,你升官跟我毫不相幹。再給我弄幾只鵪鶉來,信陽府鵪鶉好玩的。”段世德笑得滿臉花,說道:“這好辦,回去我就叫小廝們去買。王爺放心,一定不去攪擾百姓,這是卑職的私意兒,誰叫我是王爺旗下奴才呢!”弘晝搖頭道:“春天的鵪鶉叫‘春草’,最窩囊軟蛋,秋天的叫‘秋白’,也罷了。冬天的鵪鶉蛋人暖出來,叫‘冬英雄’,要養過三年皮老筋強,要常往人堆裏帶,教它不怕人不怯陣,太瘦沒勁太肥了榔榔,養得聽見公鵪鶉叫,它就炸翅伸脖子紅眼要鬥。那才是上好的冬英雄……”

  他口說手比正說得興頭,蔔義從儀門裏頭小跑著出來,打千兒請了安,微喘著說道:“萬歲爺在長春軒,聽說五王爺遞牌子,叫和紀中堂一道進去呢!”弘晝興猶未盡地咂咂嘴,對紀昀道:“曉嵐,咱們進去。”

  行宮沒有甬道,大小錯落的殿宇亭閣都是請江南山子野按蘇州園林格局建成,一路沿湖朱欄長亭銜接,欄邊長板相連,隨時可坐可依。蔔義帶著二人曲曲折折逶迤而行,隨手指點著那裏是正殿“日升殿”,是皇上接見大臣處;左邊“月恒殿”,是皇後居處;右邊“星拱院”,是那拉貴主、陳妃何氏魏氏嫣紅英英起居;星拱院向西仍叫慈寧宮,是太後住著……說著已見王恥笑嘻嘻迎了出來,便道:“這回廊向西那座壓水亭子是仿北京老廉親王書房造的,皇上日常就在這裏批折子見人,叫‘長春軒’。”說話間王恥已到跟前,急打個千兒說道:“二位爺進去動靜輕些,皇後在軒裏彈琴,皇上在那裏吟詩呢……”二人略一定神,果然聽見琴音叮咚清越掠水而過,軒外龐廊站著一個不足三十歲的青年官員,形容孤峭消瘦面色蒼白,戴著六品頂戴。見弘晝盯著他看,紀昀小聲道:“竇光鼐。二十二歲中一甲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現在跟我在四庫全書上行走。頭一份彈劾高恒的折子就是他寫的。”弘晝點點頭沒言語,便聽琴音裊裊中乾隆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