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5 一技花敗走明孝陵 燕入雲臨事再反水(第4/7頁)


  “出家,你本優婆尼,還歸空門去——中原江南雖大,無你容身之處,可以到……”乾隆思索著,“到奉天,奉天皇姑屯也有一座白衣庵,裏邊有康熙爺的一位太妃出家住持。逃到那裏,大約就沒人能難為你了……”

  易瑛愕然良久,說道:“你要知道,到奉天萬水千山!要是我身邊人心不變,南京也能安如泰山,要是人心變了,逃出南京也到不了奉天!”

  “走不走由你,走得出走不出由天。”乾隆摸了摸身上,沒帶銀子,只有二三十枚賞人用的金瓜子,一把都掏了出來,放在易瑛手上,語氣溫馨中帶著沉重,“走吧……三十六計,走為上……”他不再說話,咬著牙沉默。易瑛道:“我不能明白,你是親王啊!為什麽這樣作?你不怕株連?”

  乾隆不再回答她的問話,掉轉頭來對端木良庸道:“走,我們回夫子廟去。”說罷疾步而去。

  易瑛好像也作了一場夢,悵悵望著漸漸遠去的“隆格”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暗中,才轉臉對趕過來的喬唐二人道:“咱們回去預備一下,馬上離開金陵——”說著踅身便走。喬松猶自嘀咕“這人好怪,和主兒都說了些什麽?”唐荷笑道:“我瞧著他呀,是個風流種子,十有八九對主兒那個那個……沒安正經心眼兒!”易瑛恍若罔聞,也不和二人搭訕,急急轉進烏衣巷,回頭看看,並無人跟蹤。巷中茶肆未散,酒樓盈座,說書的拍響木講《三國》、賣芝麻酥餳糖冰糖葫蘆的,妓女們拉客嘰嘰格格的浪笑,暗陬裏孩子們大笑大叫著捉迷藏……一切太平無事,如同尋常平日,可她卻有恍若隔世之感,直到回桃葉渡村下處上樓,仍定不下心來。易瑛因吩咐韓梅,“把揚州帶來的文書,片紙不留全部燒掉。我們定的船在燕子磯,收拾一下細軟,立刻就走!”

  “主兒,出去一趟遇了什麽事?”韓梅說道,“神色看著有點癔怔似的——方才司定勞去了烏衣巷,你們過來,沒遇見麽?”一邊說一邊翻弄行李整束文書,“莫天派尋蓋英豪去了,袁枚下帖子請捐資縉紳莫愁湖覽勝會文,主兒吩咐過,請蓋爺一道兒赴會,好照應的……”就手兒在燈上引火,燒一疊子花名冊。喬唐二人此刻不知為什麽,心裏也不安,過來幫著在面盆裏焚那些文卷。

  易瑛坐在一旁,心中思量著要不要和蓋英豪見面告別,又尋思南京哪些朋友得知會一聲,防著株連,出城是一直走水路還是中途棄船上岸……意馬心猿思緒雜亂理也理不清楚。堪堪的文卷燒完,便聽樓下一陣腳步聲,易瑛“唰”地立起身來,問道“誰?!”

  “是我,老莫!”莫天派在樓下高聲應道,“還有定勞。卞先生,我們打蓋爺那回來了!”

  “噢……”易瑛松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心神繃得太緊,大聲說道:“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下去——你們三個,現在改回女裝,我們一同下去。”說著便換衣服,穿一件月白滾繡球玄緣兒大褂,套了件銀紅百摺裙,腰間系一條蔥黃絳子,松松挽了個蝴蝶結。對鏡理妝,打開發辮,白玉卡葉子銅簪在腦後扣起一個髻兒,略一整鬢腳,打開法蘭西造的一瓶兒郁金香油,倒一點,雙手對搓著潤抹了一下,發際鬢邊已是光可鑒人。拿起眉筆想抹,皺皺眉頭又塞了袖子裏,將胭脂盒兒也裝了——片刻之間,已成了亭亭玉立的韻顏少婦。想了想,易瑛又從換下的衣服裏掏出那把金瓜子兒,見喬松三人也已改妝完事。卻都一色青裙套著淺紅比甲的丫頭打扮,微微一笑,道:“咱們下樓。”

  莫天派和司定勞在樓下等得正沒奈何處,見四個人這身行頭翩然而出,都怔住了。莫天派張著嘴,眨巴著眼,半響才問道:“易主兒!您這是……”

  “我們立刻就走。”

  “走?!”

  “對——現在就離開南京,回揚州。”

  莫天派和司定勞不禁對視一眼,司定勞笑道:“主兒可把我兄弟們弄糊塗了——出了甚麽事,這麽急的?蓋爺那頭擺桌子等人呢!”

  “叫門口茶館跑堂的去知會一聲,就說——”易瑛頓了一下,“就說我病了,不能過去,二八月亂穿衣,叫他也當心身子骨兒。”

  莫司二人情知事有大變,卻拿不定主意該怎麽辦,竟一時僵立如偶,倒是司定勞見機得快,易瑛第二次目光掃來,忙道:“咱們遵教主的命——您說得太急,我都回不過神來呢——請示,走旱路,還是水胳?走水路要預備船呢!”易瑛道:“水路,船早已預備好了。”說著話便往外走,莫天派二人不敢再問,跟在四人身後疾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