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8 不共戴天同宿蘭若 惺惺相惜意蘊柔遠(第2/6頁)



  “法空是師祖。師父法號覺色,小和尚性明。”

  “你師父怎麽知道我來?”

  “阿彌陀佛!性明不曉得。”性明又一躬身,“今天午經之後,師父們陪師祖在後邊雲房坐禪,師父禪起,對師祖說‘來了’,師祖說,‘晚經時派人接一接吧,’方才師父就命我過來了。”

  “你師父今年多少歲數?”

  “師父俗緣壽一百零四歲。”

  乾隆吃了一驚,又問:“師祖呢?”

  “阿彌陀佛!小和尚不知。”性明說道,“——請檀越施主用齋安歇,小和尚復命去了。”說罷卻身而退。

  寺院裏預備的晚齋並不豐盛,卻是十分精潔,一碟子碧綠漆青的腌黃瓜,一碟香菇燒豆筋,還擺著青紅絲糖醋白菜,蟹殼一樣殷紅透黃一盤清醬燒豆腐,還有涼拌木耳面筋,芹菜爆紅椒,中間攢著砂鍋燉粉絲素九子,滿屋散發著淡淡的麻油清香,勾人饞涎欲滴。乾隆料知巴特爾這些人不中意這類飲食,因只招呼嫣紅和英英坐了,笑道:“其實我今天竟帶了一群肉食者!你兩個將就著點齋戒幾天吧。年風清他們輪撥兒在廟外頭吃飯。”巴特爾因裝啞巴,打著手勢請他們稍停,每盤子菜都先嘗了,又略停一時才請乾隆舉著。乾隆肚裏已饑,又惦著想見這廟裏百歲方丈,不再說話,盡量矜持著吃了兩碗老米飯,拌著菜吃了。見他停著,也就放下筷子。

  “主子別信禿驢們吹牛。”紀昀見慣了乾隆用膳,從沒有這樣匆忙的,知他急著要見方丈,因笑道:“我們捐了兩千多銀子,包了這座居留禪院,他自然要恭敬些,人情勢利冷暖,禪林也是一樣的。聽尹元長說,連他們師祖原也是峨嵋道士,半路棄道從釋的,不信能有多深的修行?”

  紀昀沒說完,乾隆已經站起身來,脫悼身上坎肩丟給巴特爾,指著紀昀:“你——嫣紅、英英、端木跟我來,其余的人不要進佛堂。”說著便走,嫣紅二人忙跟上,紀昀也就不敢再多話,也悠著步子隨著向二世佛殿而來。此時,和尚們的《金剛經》已誦到尾聲:

  ……一切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南無金剛藏菩薩……南無喝羅怛郵,哆羅夜耶,怯羅怯羅,俱住俱住,摩羅摩羅、虎羅哞賀,賀蘇怛擎哞,潑沫擎,娑娑訶!

  乾隆四人踅過二世佛院東角門,進了天井,但見滿院鋪的都是臨清磚,磚上一色都寫著“信民XX敬捐”字樣,正殿前幾棵銀杏樹都粗可懷抱,似乎是劫後幸存,黑碧得模糊不清的樹冠遮得不見星月雲空,正中鼎爐足有兩人高,裊裊升騰著藹藹泛紫的香煙,佛堂裏百會僧眾跌坐合十誦經,殿內釋跡牟尼佛前供櫃上燃著足有上千支蠟燭,院外階下十幾口大海缸滿注清油,鵝蛋一樣粗細的燈蕊和殿內燭光相輝映,照得裏裏外外通明雪亮。那個叫性明的小和尚拿一把大剪子,正剪著海缸燈蕊的焦頭,見他四人進來,忙放下剪子合十施禮,說道:“請施主隨喜觀瞻!”

  乾隆看了看殿內坐得齊齊整整老小不等的和尚,問道:“哪位是你師父?師祖在裏邊麽?”

  “師父師祖都不在,掌木魚的是大師兄性寂。”小和尚說完,一聲“阿彌陀佛”便又去作自己營生。

  乾隆便隨步散漫進殿,但見中間釋迦牟尼塑得丈六法身,垂手屈指,都是新裝的金,垂目悲憫寶相莊嚴,觀音、普賢、文殊、地藏四大菩薩侍立在側,也都體態莊重慈祥微笑。正面壁畫繪著五百阿羅,天花繽紛間俱各垂坐,有的慈眉善目,有的開懷敞笑,有的沉思不語,有的面目獰惡張發怒目,都約可盤子大小各帶光暈,工筆彩繪各個栩栩如生。下面護法金剛倚在菩薩側畔,都是五色裝顏,水金瀝粉塗彩卻是胎骨法身。遊目兩廂,是木蓮救母故事,但見滿壁流雲間,寶旌、纓絡、雲車,天神們手執華蓋、琵琶、降魔杵、九環錫杖、流雲托多寶瓶,神將、仙人、進貢童子、四值功曹、六甲偈諦、羅漢菩薩衣帶天風叱咤降魔,下面繪黯黑地獄,種種無常、鬼判、難人、炮烙、油鼎、骷髏數珠、江洋血水間鬼魅掙紮——或金碧輝煌,或陰森可怖,錯落紛繁克塞滿墻。燈下看去,異樣的詭異神秘。紀購不禁嘆道:“前年阿桂來,還告說這裏太荒涼。兩年間竟成如此規模——不容易!”

  此時和尚們晚課已畢,各自肅然振衣禮拜退出。乾隆因在正中紅墊子前默立拈香,望著高大的世尊佛像喃喃祈禱了幾句什麽,抱起簽筒搖了幾下,落下一枝簽來。英英忙撿起來,嫣紅湊過來看,卻是一技中中簽,便不敢遞給乾隆,乾隆便知簽不好,只一笑,說道:“取過簽標,讓老年解說解說。”英英一聲不言語,走到正在簽標櫃旁敲木魚的性寂身邊繳簽換票,乾隆也不在意,因見西壁下有個青年香客也過來求簽,料知是西禪院住的居士,他不想搭話,便折向東壁。一時紀昀便過來給他看簽標,上面卻是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