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9 說鹽政錢度驚池魚 思軍務阿桂履薄冰(第4/6頁)



  “爺昨晚歇得遲,後來又睡得沉。”和珅給阿桂端來洗臉水,試試熱涼放在盆架上,又取青鹽,倒漱口水,拿竹刷子忙得腳不點地,一邊笑著回話:“幾位大人夜來說要早點進紫禁城,現在快到卯時了,怕誤了爺的事。我就乍著膽子喊您起來了。”阿桂忙忙洗涮漱口,見和珅又端來一碟子點心,拿起一塊便吃,說道:“你這個膽子‘乍’得好!我這帶兵的將軍去遲到了,準討主子不高興!”說話間驛站裏已備好了四人轎,阿桂穿戴朝服衣冠齊楚,洋洋升轎篩鑼開道徑去。

  一夜夏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放晴。這正是一年中晝日最長的時節,不到寅未其實已經亮了。盛夏之初的晨風還帶著殘春的涼意,盡管轎裏也不甚熱,大轎在“文官下轎、武官下馬”大鐵牌前落下,阿桂哈腰出來,還是覺得身上一爽。順路向北望去,只見灰褐微明的旭光中,西華門外只有寥寥二三十個官員,依稀便有傅恒、紀昀等人在內,阿桂不禁松了一口氣:還好,總算不太遲。一邊想,大步朝西華門走去,忽然覺得太快,顯著不穩重,又放慢了腳步,這才留意到路西張廷玉宅第周圍,貼墻根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釘子一樣站著些帶刀校尉,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戈什哈和順天府的衙役。阿桂猛想到這是來抄檢張廷玉的,心裏又是一寒。又見西華門南大石獅子旁,黃綾封枷鎖鏈銬足跪著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阿桂不免又覺詫異,卻見傅恒笑著招手,忙趕上去見禮,說道:“六爺早!我遲來不恭了!”

  “你真的是來遲了一點。當值軍機五更天就要進去。”傅恒笑道,“皇子阿哥爺們四更就得進毓慶宮讀書、萬歲爺也就起駕了,練了布庫、讀書、查考阿哥們功課,接著就傳軍機大臣問事批折子,睡懶覺那是甭想——不過今兒不要緊。萬歲爺先見張衡臣的兒子若澄、若停,下來才接見我們呢!”因見阿桂偷眼看那漢子,傅恒壓低了嗓子,說道:“他就是兆惠。到南京兩江總督衙門投案的,金鉷奉旨送了他來——你可去見見,撫慰幾句。我們都已經看過了。”

  阿桂點點頭,默不言聲向兆惠走去。他的行動立即召來周匝官員的目光,目光僅只從遠處偷瞥一下而已,並沒人交頭接耳竊竊議論什麽。兆惠帶著枷,垂眉低頭跪著,眼睛余光早已睨見,只略略動了一下跪得發木的雙腿,索性閉上了眼睛。阿桂走到跟前,輕輕嘆息一聲,說道、

  “和甫,久違了……”

  兆惠沒有回話,只睜了一下眼,旋又閉上。

  “身子骨兒還好,一道上走得辛苦吧?”

  “還好。多承惦記。”

  “海蘭察呢?你們不是一道的麽?”

  兆惠睜大眼睛盯了一下阿桂,他在這裏跪了一個時辰,博恒、紀昀、錢度都過來寒暄問候,只問幾句起居身體便走了,阿桂怎麽問起案由?思量著,兆惠搖頭不語。阿桂立時已意識到自己失言,口氣一轉,誠摯地說道:“我是關心。想起初你們一道在張家口外獵黃羊,還有在成都邂逅,在五福酒樓吃酒,為那個賣唱的秀秀抱不平,和刁黃蜂打架……後來見秀秀了麽?她可是北京人呐!”

  “現在說這些個做什麽,我是階下囚!”兆惠冷冷說道,又問:“你怎麽不掛朝珠?就這模樣見皇上?”

  一語提醒了阿桂,直起身子一摸,果真走得急,忘了掛朝珠。看看別人都掛著,心裏陡地一陣慌亂。忙對兆惠道:“找時辰我們慢慢談吧——見了皇上好好回話——”說罷抽身便走,趕到傅恒面前,笑道:“我出醜了,忘了掛朝珠了,見了皇上,六爺得給我圓圓場兒!”紀昀正在旁邊和一個道士說話,聽見阿桂說朝珠,一把拉了那老道過來,笑嘻嘻道:“來來,我給你們紹介紹介,這位是阿桂軍門,這位是——”

  “我認得道長。”阿桂笑道:“是白雲觀的張太乙真人,天下道篆總管嘛!一一這會子顧不上說話,我的朝珠沒帶來,呆會兒失儀了不得了!”紀昀卻似一點也不在意,說道:“不要緊,你管張真人要朝珠。老牛鼻子有辦法!”

  那張真人身穿八卦衣,頭戴著雷陽巾,一副道貌岸然,正拈須微笑著聽,不禁愕然,說道:“紀公,這種事貧道有什麽辦法?”“你有法術啊!”紀昀說道:“萬歲爺傳你,不是叫你攘災的麽?方才你還在吹噓道術,能於千裏之外攝物取信,會呼風喚雨——也不用設壇,你現就作法,叫雷部把阿桂的朝珠攝來不就結了!”傅恒、錢度和旁邊幾個官員聽了都笑,張真人也不禁莞爾,面現尷尬,又無法對答。阿桂嗔道:“立馬就要進朝,紀公還開這樣玩笑!”紀昀道:“這麽多的官,又不同時見駕,借一串不成麽——來來——那不是戶部老郭?你和阿桂品級一樣,把你的朝珠先借他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