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9 說鹽政錢度驚池魚 思軍務阿桂履薄冰(第5/6頁)



  正說著,街南傳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幾個人轉臉看,只見和坤一手揮鞭,一手攥著阿桂的朝珠飛馳而來,遠遠在鐵牌子跟前滾鞍下來,一溜小跑,口中喘籲籲道:“桂軍門,您的朝珠……”阿桂一邊接朝珠掛上,已定住了神,笑道:“我已經借了,打量我沒法見駕麽?”“爺說哪裏話呢!”和珅極漂亮打千兒請安起來,靦腆地看了看一群翎頂輝煌的大員,陪笑道:“借是借,您跟我說過幾次,這串朝珠上帶著幾粒祖母綠,是皇上親手賜給您的,戴上這個更顯著爺承恩尊君不是?”說罷也不再逗留,又向眾人打千兒,退回了鐵牌子南邊。張真人打個稽首道:“無量壽佛,吉人自有天相!”

  “你不要貪天之功就好!”傅恒說道,“見了皇上,循法度回話,敢胡吹浪言,我有辦法治你!”紀昀聽了一笑,說道,“看見你,就想起我們河間紫霞觀一個道士,叫什麽山月的,最能驅鬼捉狐、鎮宅壓邪,當地都叫他‘山月神仙’。我們鄰村柴家屯有戶人家兒子中了邪祟,夜裏請他作法驅鬼。設案供香、焚符喝令,揮桃木劍繞宅行法,折騰半夜又請他喝酒,已經過了三更。這家人要留他過夜,說麻家坡一帶有一大片亂葬墳不幹凈,常鬧鬼,勸他天明再回城。那山月神仙已經吃酒七八分醉,口吐豪言說:‘我身無分文不怕劫路,有這把桃木劍,屑小妖魔鬼怪,哪個敢近我身?!’不顧眾人苦勸,挺身仗膽出了柴家屯……”

  那邊錢度和幾個官員正說笑寒暄,聽紀昀說古記兒講鬼,都湊了過來,傅恒一眼看見禮部主事秦鳳梧也在,便擺手示意叫到一邊,問道:“昨兒個馬二侉子請吃酒,你也去了?”秦鳳梧小聲道:“是。是幾個同年,攀著湊湊熱鬧。請的又是桂大人他們,不好不去。卑職沒吃到席散就走了……和這些人混到一處不好,卑職也知道的。”傅恒道:“這是你的私事,本不該我管。但你是萬歲爺特簡在心的,關照過我加意栽培。已經叫吏部票擬你台灣知府!你知道這知府是什麽地位?朝廷最信得過的官才派去呢!給你提個醒兒,你既已經明白,我就不多說了。”秦鳳梧忙躬身道:“謝六爺提攜訓誨!不過,紀公說要還席,不知我去的好,還是不去的好?”“去不去的無所謂,何況是曉嵐的東?”傅恒道,“我只是點你一下,如今風氣太壞。自愛心有了,怎麽處事都無礙。”二人說幾句,又回神聽紀昀說:

  “……走到麻家坡外崗上,只見清風冷月下亂家起伏,連綿幾裏不見邊際,榛莽荊棘間青磷閃爍,黑柏黯松搖曳生風,間雜著似哭非哭的嘯聲。山月道長被涼風一激,酒醒了,心裏一悸,頓時頭發汗毛根兒都炸起直立……

  “但此時再返柴家屯,斷然沒那份顏面,只好乍起膽子,一手提桃木劍,口裏哼著道情,順著白草半遮的婉蜒小路往前走。正走著,昏蒼蒼的月色下,一個墳頭無聲無息鉆出個人影兒來!

  “這是我大清入關,前明河間守軍戰死的亂莽墳地,盜墓的是沒有的,山月神仙知道是遇上鬼了……這是他當‘神仙’頭一遭遇到真鬼,強壓著心頭恐懼,牙齒仍抖得山響,哆嗦著手舉桃木劍,半閉著眼,偷睨著那鬼,口中念念有詞:

  謹啟蓬萊天仙子,純心妙道呂真人。

  誓佐踢師宣政化,巡遊天下闌武靈。

  親受鐘離傳秘法,誓將法力校群生。

  九轉金丹方外道,一輪明月照蓬瀛。

  朝遊蒼梧並北海……

  念不及終,見那鬼愈來愈走近,請來呂洞賓竟不中用,急切間道士抱佛腳,口誦:

  奄……嘛……呢……叭……彌……哞……

  偷眼再看,那鬼居然仍舊毫不為之所動,踽踽蠢動更逼近前來!

  “山月道長見道法無靈,佛法亦無用,大叫一聲‘媽呀!’拔腳便逃,一邊逃,回頭看,那厲鬼竟窮追不舍在後緊追。此時他早嚇得喪魂落膽,丟了桃木劍,扔了法物明器,只發足狂奔。足足逃了十幾裏,才見一個村落。山月已是跑得筋疲力盡牛喘如吼,見一戶人家便上去捶門,眼見鬼已經撲上來,顧不得捶,一頭便鉆進院墻潦水xx道。

  “偏那xx道狹窄,半截身子在外,被鬼拖住了腿,死命朝外拽!山月師傅連喊叫也沒了氣力,雙手緊摳墻上泥皮,只是喘息著哼哼。

  “恰這一家子當晚丟了一頭豬。此時天已將亮,老婆婆聽見,推醒老頭子,說:‘你聽,咱們的豬跑回來了!’於是一家子起來看,見一個人滿頭汙泥,面目都看不清,半截身子在院裏,半截身子在院外,鳴嗚噥噥呻吟‘鬼,鬼……鬼在外頭拉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