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9 說鹽政錢度驚池魚 思軍務阿桂履薄冰(第2/6頁)



  傅恒心緒已經見好,聽紀昀這番話說,苦笑著嘆息道:“老紀說的是,不防微杜漸,吏治敗壞起來快得很!”紀昀道:“如今天子聖明,後宮太監不能幹政,天下太平,有一點虧空,也算不得太大的事。”大家聽了都頷首肯同。錢度隱然想起曹鴇兒捎來口信,說在南京討生活不易,要盤了絲場坊子,帶著兒子進京認父尋夫,心裏陡地一沉,臉上便現了陰影。正在發怔,傅恒轉臉看他,問道:“老錢,寶源局現在的公署設在哪裏,現在下頭共有幾個鑄錢廠子?”

  錢度從愣怔中醒過神來,忙道:“鐵英的彈劾折子轉到戶部,我看過了,他說的不實。寶源局就在過去的鑄錢司,是鑄錢司翻修了一下,總共也用不到兩萬銀子。下頭四個廠,東廠在四條胡同,南廠在錢糧胡同,西廠設在北鑼鼓巷千佛寺後,北廠在新橋北的三條胡同。各廠鑄爐大約都在三十五座左右。一共是一百八十八座。”傅恒聽了,又問:

  “現在每月寶源局用銅多少?”

  “回六爺,每月鼓鑄八卯———卯是六萬斤,加上寶泉局,每月總共用銅四百萬斤,一年用銅在五千萬斤上下。”

  “民間化銅錢鑄銅器的廠子現在查禁得如何?”

  “峻法嚴刑之下,誰個不怕?”錢度一笑,說道:“我在雲南銅政司殺人三百有余,那是權宜機斷處置。現在皇上有明詔,有私化銅錢鑄器皿的,收聚鼓鑄的一律斬立決無赦。廠子,我敢說是沒有了。個把鑄匠希圖暴利,小打小鬧鑄幾件銅器,這恐怕免不了。”

  傅恒偏著腦袋想了想,說道:“恐怕廠子還是有的,只是遮掩得密,我們沒有查出來就是了。我核了一下,南京一地去年用去銅錢五千多萬串,比聖祖爺時多了二十倍不止。商賈貿易只增了不到十倍,還是錢不夠用,錢都到哪裏去了?要查!吏部票擬你兼刑部侍郎。兩個身分到南京,會同金鉷查看——我擔心是‘一枝花’這些亡命之徒用這法子斂錢!”他籲了一口氣,又道:“有人上密折,說采銅不如買銅。你是行家,我想聽聽你的見識。”

  說到“一枝花”易瑛,錢度心裏又是一緊:曹鴇兒其實極可能就是易瑛的手下小毛神,不然為什麽尹繼善要抄掉她的行院?既和自己有了孽種,每月還要寄錢,這個陷坑怎麽撕擄得開?就是采銅買銅的事,他錢度也粘包搭手,他在李侍堯處借銀一萬,那是銅政司的錢,已幾次來信索還。如果“采銅不如買銅”,銅政司就得撤衙盤帳,一切網包露蹄,更是個不了……錢度一陣慌亂,又想到要兼刑部侍郎差使,聖眷優渥,又專管查案重權大勢,頓時又放了心,略一沉吟,說道:“洋銅都打日本國進口,每百斤折銀十七兩五錢。滇銅價是十一兩,加上運費約折十六兩五錢。差價在一兩左右。還是自己采銅略為合算。”

  “還有各路運官貼費呢!”傅恒卻不理會錢度的心思,自顧說道,“折算下來怕只是持平……況且幾十萬銅工聚在山中,其中刁頑不馴亡命之徒混雜,一個不留神容易出大亂子的。”錢度此刻已知道這位天字第一號大臣的心思,傅恒勢傾天下炙手可熱,斷不能執意相抵。因順著他的話意徐徐說道:“六爺慮的極深極是。所以銅礦還要嚴加管束,還是要給銅政司殺人權。買洋銅只能補不足,不能全然指靠的。六爺,日本的銅礦已經快要采盡了,康熙年間日本正德天皇就下令去日貿易船舶不得超過三十艘,只是他們要我們的貨,不能不用銅和銀子換,日本朝廷也難以控制——他們早已急得朝野不安了!所以不宜廢弛我們自己的銅礦開采,也要想辦法多買些洋銅,似乎是兩全之策。…

  他半私意半公心,理由說得堂堂正正,幾個人都聽得頻頻點頭,紀昀笑道:“不枉了人家叫你‘錢鬼子’,真個馬蹄刀勺裏切菜——湯水不漏!”傅恒嘆道:“現在有幾個真懂經濟之道的?你一說,他就稱喏,下去仍舊懵懵,不知道該怎麽辦——你這樣一說,我心裏就有數了。有人在皇上跟前嘀咕,要撤掉銅礦,這是皇上旨意讓我問你的。”

  “說起稱‘喏’,想起李侍堯來。”阿桂笑道,“他在離石縣當通判,學台喀爾欽到縣視學,道台知府跟著,都是閉氣斂聲畢恭畢敬低眉回話。吩咐李侍堯修修文廟,他一聲‘喏!’震得屋子嗡嗡響,嚇得眾人一跳!喀爾欽官派最大的,當時就訓他‘你呵斥我麽?有這樣回上憲話的?’李侍堯聽了,又稱一聲‘喏……’聲氣兒弱得像快斷氣的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