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6 爭名爭利老相擱車 憂時憂事傅恒劃籌(第4/6頁)



  “不見!”

  乾隆脫口說道。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失望、沮喪和憤怒,幾乎同時就改變了主意,咬著牙強笑道:“汪由敦才上任不久,他是軍機大臣,該進來一處議議的——叫張若澄也一並進來吧。”他把信折疊起,想了想,提起朱筆在上面一封批一行小字“以下三封函已經禦覽,仍交傅恒存”遞給傅恒,說道:“本來經朕看過要繳皇史箴的。且存你那裏吧,可以參酌軍務……”因見汪由敦和張若澄進來便不言聲,待二人行過禮,問道:“由敦,一路辛苦了,身子骨兒還挺得來?”

  “巨犬馬之軀,何敢當聖躬垂問。”汪由敦忙笑道,“奉天將軍康克己、提督張勇,還有駐奉天的簡親王喇撥、果親王誠諾、東親王永信、睿親王都羅送臣到十裏亭。托臣代為請安,另送方物貢獻求臣代轉——這是他們的請安折子和貢單,請皇上過目。”說著,將一疊黃綾封面的折本捧遞上去。

  乾隆“嗯”了一聲,撫了撫那些折本,說道:“故宮修繕差使辦得好,皇陵培土植樹,周圍的護墻也都起來了,康克己和張勇前幾日都有折子進來,著實誇獎你勤謹廉重,耐煩不畏苦,他們底下私囑你的,還有什麽話說?”汪由敦道:“幾位王爺只是仰謝天恩,沒有別的話。張勇私下裏跟臣說,東北沒有野戰。羅刹國在外興安嶺偷獵偷人參,康克己派了一營兵就趕走了他們。他心裏有點發急,說兩代父子受恩,廝殺漢不打仗,沒法圖報。叫臣看金川戰事用不用著他,得便兒跟皇上撞撞木鐘。”乾隆問道:“張勇是張玉祥的小兒子吧?”

  “回皇上,他排行第四,下面還有個弟弟。”

  “張玉祥怎麽樣?還能走動不能?”

  “他已經快九十歲了,還能騎馬,就是口碎,一說就是一兩個時辰,插話都插不上。誇他的馬、誇自己的身子骨兒,罵兒子們不中用……”

  傅恒是見過這位功高勛重的老將軍的,想著他須發雪白,指手畫腳咄咄而言的樣子。嘴角掠過一絲笑意,忙又斂了。卻聽乾隆說道:“盛京是我朝龍興之地,又近羅刹國。朕歷來十分留意的,最怕中原奢糜風氣染了那裏。看來尚武精進的志氣還是沒有磨倒。想撞木鐘出戰的將軍,中原連一個也沒有——你是專管盛京營務軍事的軍機大臣,寫信告訴張勇,叫他著意練兵,國家有的是用他的地方。你坐下——若澄,你是代父進來謝恩的?”

  “是!”

  張若澄不防話題陡然轉到自己這邊。略一怔,忙叩頭道:“皇上賜詩嘉慰老臣。張廷玉率闔府老小望闕叩謝隆恩,遣不肖代父給萬歲爺叩頭。”

  “他精神還好嗎?回去進餐了沒有?”

  “家父見過主子,精神頗好,午飯比平日還略多吃了點。和子弟輩說,主上優渥隆眷之恩,都靠著兒孫輩努力報效了!”張若澄說完,又復連連叩頭。乾隆漫不經心地聽著,用手指醮了茶水在案上畫著什麽字,不冷不熱說道:“張廷玉和張玉祥一樣,都是聖祖爺手裏使出來的。廷玉沒有野戰功勞,能封到伯爵,很不容易的。當初世宗爺封他,朕還小,在旁邊學習聽政。隆科多說文臣封爵無例可循,世宗爺擋了回去,說‘張良也沒有野戰功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張廷玉公忠勤能,佐朕敦文教化,功勞不可泯沒。’這話至今言猶在耳呐——你且跪安吧,好好侍奉他,叫他也好生自珍保重……”

  張若澄退出去了。幾個臣子都還在咀嚼乾隆這番話,一句一句地聽,都是溫馨和熙的撫慰,但串連到一處,都覺得意深不可測。他們都是千選萬挑出來的人中英傑,天分極高城府又都格外深。品味著這種冷峻的警告,都打心底泛起一陣寒意。只汪由敦不知前後首尾,又耐不住岑寂,在杌子上躬身笑道:“張廷玉真是有福,際會聖主盛朝協理政務幾十年,善始榮終。臣在奉天就見到重申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諭旨,心裏感奮得不得了。臣是個武將出身,得蒙拔擢跟了聖明主子,也要努力有為——”說到這裏,突然覺得傅恒暗地拉了一下自己衣角,他也是機警過人的人,略一頓,已是改了口氣,“也要作一個張玉祥、張廷玉這樣的臣子!”紀昀劉統勛先聽著,都暗自為汪由敦擔心,聽他突然夾進去一個“張玉祥”,驢唇不對馬嘴地收住,都覺意外。看看乾隆,井沒有不預之色,才都略覺放心。

  “傅恒,你拉汪由敦做什麽?”乾隆早已一眼看見,一哂說道:“朕心裏再煩惱,也還是清明在躬,汪由敦不知前情,率性說話,朕再不至於怪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