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3 兵敗窮極落荒松崗庫 恩將仇報謀殺功高將(第5/6頁)



  他這一說,劉統勛便止住了步。半晌才道:“我是有事來領教呢!訥相發來奏捷折子,軍事我又不懂,怕皇上問話難回……”傅恒笑道:“皇上這會子還在天壇,籍耕下來怕要午過了,回來總得進了膳才能見你吧?這不是軍情有變的急報,你甭犯嘀咕,且松泛一時,一點事也誤不了你的……”說著便聽西花廳裏雲拍鏗然,一個男聲捏著嗓子唱:

  臉霞宜笑,幾度惜春宵。窣錦銀泥,十二青樓拂袖招。杏花稍,暖破寒消……

  一個喋聲喋氣的男腔假嗓子插問:“櫻桃姐,你看陌上遊郎,好不嬌俊!”那位捏著嗓子的又唱:

  貪看寶鞭年少,眼色輕撩。假嗓門兒又道:“櫻桃,怎的又說那年少?”便聽接著又唱:

  瑣香奩玉燕金蟲,淡翠眉峰只自描!

  劉統勛一腳跨進去,立時便怔住了:原來裏邊滿屋子坐得擠擠捱捱,牙板鼓蕭俱全,正唱著《紫蕭記》。扮六娘的是恂郡王允禵的長世子弘春,二十七貝子弘皓扮“小玉”,二人正當少年,倒也粉黛櫻唇窈窕翩翩。再看青衣“櫻桃”,居然便是弘皓的父親莊親王允祿本人!也是一身戲妝,翠擋步搖雲鬟寶釵,幹癟的嘴唇上塗著胭脂,滿是枯皺紋的瘦臉打了厚厚的官粉,也在那裏“眉蹙春山、眼橫秋波”,當兒子的“丫頭”。方才捏著嗓子唱的,就是“她”了。見他二人進來,眾人一笑停戲。旁觀的錢度、阿桂、紀昀、高恒都是部院大臣或外任大員,紛紛起身和劉統勛見禮。允祿一邊摘“耳環”,一邊笑問:“延清公,又不演《鍘美案》,你這黑老包來作麽事?——你聽見我唱得怎麽樣?”

  “端的是歌有裂石之音!”劉統勛道,“聞聲不如見面,見了面真是顏如天魔臨凡!”說罷緊盯著允祿,半晌“撲哧”一笑,又道:“王爺這一扮,還真像軟玉溫香呢!不過您別眨眼,一眨眼臉上的粉就掉渣兒了。”

  這一說立時引來一陣哄堂大笑。排場的總管是和親王弘晝,掌樂的幾位是弘瞻、弘謙、弘隴、弘閏,都是近枝龍子鳳孫,棄了鼓板笙蕭,嘻天哈地鼓掌大笑。一眾清客相公也都前仰後合,嘻笑著湊趣兒:“王爺扮起來就是菩薩,怎麽說是‘天魔’?”立即有人接話:“沒聽《金剛經》裏說,一切世界天人阿修羅,皆應恭敬作禮圍繞,以諸華香而散其處?阿修羅就是“天魔”,是絕美仙葩!”一個清客笑得打跌,說道:“我家老爺子愛扮《牡丹亭》裏的小春香。那天扮好了問我‘像不像’,我說‘神似形不是,細看叫人毛骨驚然!’氣得老爺子啪地賞我一記耳光”……

  “來來,”允祿笑得滿臉開花,“粉渣”兒脫落得一道一道兒,親手端一盤鮮藕遞給劉統勛一塊,“延清,這是我南邊莊子裏新出的,六百裏加緊給我送了二十斤,又清又脆又甜,幾乎沒有渣兒,我貢給皇上十斤,這點咱們分用。你嘗嘗!那些粽子、包子、玻璃肉都是葷的,苦行僧一用就犯戒,葡萄呀西瓜呀這些你倒合用的。”“謝莊王爺!”劉統勛接過輕咬一口,笑道:“果然是好!我其實也不忌諱吃肉,只是有心疾,一吃就頭暈心跳。太醫吩咐素食,不許抽煙,所以連煙也戒了。”坐在窗前的一個黑大個子笑道:“這正好!我不吃素的,人都叫我紀昀‘紀肉鼎’、‘紀大煙鍋子’。你要有學生送肉送煙,千萬代我都笑納了。至囑至囑!”他也是文華殿學士,位分雖略低一點,卻是乾隆最器重的文臣,生得五大三粗,寫起文章卻是錦心繡口,此刻雙手油淋淋的掇著一個約三斤多的紅燒肘子,正在大快朵頤,說話都嗚嗚咿咿含混不清。

  劉統勛隨眾落座,一邊笑道:“六爺方才說我是苦行僧,細想真是的。這邊是絲竹弦歌,天魔曼舞,我那邊是竹板敲撲,血肉橫飛。忙了部裏跑大內,哪得個閑功夫?方才在軍機處看奏稿文牘還看得頭昏心悸,這會子心緒一下子就好起來了——總有十年沒看戲了罷。”“所以名臣難當,你是名臣麽!”弘春含著一枚橄欖,滿面春風笑道,“主子爺那天把皇子皇孫們都叫去,就拿你發作我們,說你是盛朝中流砥柱,還舉了孫嘉淦和史貽直。說我們都是繡花枕頭,酒囊飯袋!可見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半點不錯的。我聽人家說,家貧有竹難食肉,家富食肉不栽竹。怎得個兩全,怎得個兩全也!”他說著,又上了戲腔道白。

  “世上不公道的事多了。竹君子,松大夫,屈了梅花無稱呼,哪得事事周全呢?”紀昀用手巾揩著油膩,心滿意足地舔著嘴唇笑道:“最好是貧家扛網去張兔,富家買筍掏阿堵。這麽著都有了。”錢度沒聽明白,間道:“曉嵐都說些什麽呀?豬啊兔啊的,還有什麽阿堵,滿合轍押韻的,只聽不清爽。”紀昀剔著牙嘻笑,說道:“‘阿堵’即是貴姓,我說的是筍燒肉,貧富各宜雅俗共美!”允祿還在想著唱戲,因道:“劉延清攪了我的戲,罰雄黃酒一杯,聽我唱一曲。”又捏著嗓子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