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03 兵敗窮極落荒松崗庫 恩將仇報謀殺功高將(第4/6頁)



  兆惠佩服地看一眼永遠帶著稚氣的海蘭察,在與兵士交往這一條上,他確實自知不如。海蘭察做到副將銜,什麽馬夫、夥頭、哨伍長之類的狐朋狗友還有一大幫,和兵士們一塊吃偷來的狗肉……他秉性嚴重,不苟言笑,臨急時才曉得雞鳴狗盜之輩也大有用處。兆惠心裏嗟嘆著,回答海蘭察道:“大利大害面前,沒有情理仁義可言。他們的身家性命、功名利祿比我們的命要緊得多!”

  訥親和張廣泗的“報捷”奏折遞到北京,恰是五月端午。當時在軍機處值差的是文華殿大學士、刑部尚書劉統勛。一見是報捷的奏章,粗粗例覽一遍,便起身徑到永巷口,卻見養心殿廊下侍候的太監王恥抱著一堆東西出來,因問道:“皇上這會子在養心殿還是在乾清宮?”

  “萬歲爺和娘娘剛剛啟動鑾駕,先祭天壇,再到先農壇籍耕,午時才得回來呢!”

  乾隆身邊十三個大太監。貼身的五個,蔔孝、蔔義、蔔禮、蔔智和蔔信在內殿侍候起居;外廊八個,王孝、王梯、王忠、王信、王禮、王義、王廉、王恥專管內外奔走,隨行傳呼一應事務。這位王恥排在最末,卻因伶俐解人,言語乖巧,上下殷勤奉迎周到,倒最得乾隆任用。當下王恥答著劉統勛的話,笑得兩眼擠成一條縫,又道:“主子、主子娘娘惦記著當值的軍機大臣,說過端陽節的,算不小的節氣,既不能回家,叫賞的米粽、蒸糕、雄黃酒、芷術酒糟。主子娘娘聽說是您劉延清大人當值。說您素來心脾不受用,又要添了蘇合香酒,加賜一碟子宮點——怕著米粽您克化不了——還有檳榔包兒麝香袋,紫金活絡丹,就賞了這大一包叫我送過來。我的爺!張老相國當了四十年宰相,也沒有這個體面呢!”

  劉統勛聽乾隆不在大內,原本回身要走的,見說這話,忙又躬身站定,聆聽著,心裏一陣陣發熱。待王恥說完,顫著手捋下馬蹄袖跪地謝恩,說道:“劉統勛何德何能?受主子主子娘娘如此厚恩!只合拼了這把老骨頭報效君恩……”起身又道:“煩請公公把賞賜物件送軍機處。我去一趟傅相府,回頭就進去給皇上請安奏事。”說罷,徑自出景運門,從東華門出宮,向侍衛處借了一匹馬,也不帶隊人,加鞭直奔鮮花深處胡同西街,來見軍機大臣傅恒。

  待到傅恒門首,踏石下馬,劉統勛掏出懷表看時,剛到已時正牌。他是常來走動的大臣,門政老王頭早已迎出來,恭恭敬敬過來,呵腰打千兒行禮,吩咐“給爺的馬遛遛,喂點料水”!對劉統勛道:“老奴才陪爺進去。我們老爺夜來還說起來著,延清老爺公子中了進士,得便兒要設個席面賀賀……”劉統勛聽他絮絮叨叨;隨著仆西花廳而來,是時萬裏晴爽,驕陽似火,但見滿院修篁森森森濃濃似染,夾道花籬斑駁陸離,潔凈得纖塵不染的卵石哺道,被樹影花蔭遮得幾乎不見陽光,石上苔蘚茵茵如毯。偌大府邸綠瓦粉墻、亭榭閣房俱都隱在煙柳老木婆娑之中。劉統勛剛從驕陽蒸地裏奔馬而來,一身燥汗頓時化盡,一路進來,逶迤行間,但聞樹蔭間鳥聲啾啾,草中蟲鳴卿卿,月季、石榴,還有多少不知名的花香清芬彌漫,真是說不出的適意受用。劉統勛心中不禁慨嘆:到底是侯門國戚、簪纓世勛之家,窮措大寒窗十年,就是做到極品之官,哪裏討這份富貴?正自胡思亂想,一個總角小童帶著個人從月洞門迎了出來,一見面便笑道:

  “延清公,總有一個月沒見面了吧?你好稀客!”

  劉統勛從遐想中回過神來,才見是傅恒,只見他穿著月白實地紗袍,套著件玫瑰紫寧綢巴圖魯背心,腳蹬黑市布千層底軟鞋,剃得黢青的頭後甩一條油光水滑的辮子,三十六七的人了,仍舊雙眸如星面似冠玉,英氣中帶著儒雅,令人一見忘俗。劉統勛見他行禮,忙著拱手還禮,笑道:“六爺好逍遙!部裏事繁,我們又不同值,見面自然就少了……六爺的養生之道得便也給我傳授傳授,您是越出落越年輕了,看去好像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翩翩佳公子呢!”

  “我的養生之道你學不來!”傅恒一把扯了劉統勛聯袂而入,吩咐老王頭“福康安帶你兒子吃過早點就出去了,看回來沒有,叫他到花園射靶子練布庫,然後照例回書房讀書!”這才又對劉統勛笑說:“你是個苦行僧把式,除了公務一無所好,又整日價批公文下火簽,拿人捉賊坐堂斷案,和汪洋大盜賊匪叛逆打交道,一肚皮的焦躁,怎麽能學我呢?你來得正好,和親王五爺、莊老親王還有一幫子朋友,都趁著過節放假來我這討酒吃呢!咱們索性一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