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9 機事不密易瑛漏網 軍務疏失庸相誤國(第5/6頁)



  “也不單為怕黴。”阿桂說道:“下瑯口到刷經寺大本營有一條路可以通牛車,這裏有一條黑葉河,訥中堂他們算計著可以用船運糧,說不定是這兩條動了這一相一將的心。殊不知下瑯口離成都比刷經寺還遠,等於是把糧食多運一個來回。如果把糧食總庫設在這裏——”他用小指甲掐了一掐盡頭寨,說道:“盡頭寨這地方偏僻,道路也窄,只能用馬馱人背,但正為出入不便,敵人來襲也不容易。把下瑯口防護糧庫的兵力用來運糧防黴,那是綽綽有余——我猜訥中堂想把糧庫的兵力投入戰列。其實在川西打仗,蜀道淖泥中的軍糧一斤可頂四十斤。如果被莎羅奔搶走,彼得四十我失四十,實耗八十斤。糧食就是軍心,就是兵力,這個賬就更難計算。皇上,請斟酌奴才這一建議,如果不謬,立即下詔訥中堂調整布局。莎羅奔這麽長時間不來襲糧,是因為他心智太強,怕中埋伏。一旦知道虛實,明白訥中堂的用心所在,早就沒這座糧庫了!”

  乾隆用驚異的目光盯了阿桂一眼,還是個英俊少年,剛剛留起的髭須茸茸的,還帶著微黃色,但額前眉心的皺紋稍一凝思便聚在一處,那是熬夜擰心血人百試不爽的證據。見阿桂的手背都凍得龜裂了,粗糙的手掌上厚厚一層老繭,乾隆又不禁一陣心疼。因問傅恒:“阿桂現在是副將銜兒?”傅恒還在凝神想阿桂的話,忙道:“是實缺參將,吏部、兵部議了副將銜,礙於資格,還不能升實缺副將。”乾隆道:“什麽資格?‘資格’二字單指年歲宦齡的麽?叫考功司的人好好翻翻《說文解字》!用張廣泗就是用資格用壞了,盡打敗仗!給阿桂補實缺將軍。”

  “紮!”傅恒忙答應,又對發愣的阿桂道:“怎麽還不謝恩?——這是特旨簡任,無需再經吏兵二部考議。這樣,阿桂將軍在古北口訓練新營,就更加名正言順了。”阿桂本一失意旗人,性情原是豪放不羈,兵兇戰危、身處死絕之地數年,已是歷練得深沉有度,盡自心中興奮,卻壓得半點不露,伏身頓首說道:“奴才在金川並沒有寸功建樹。請萬歲收回成命,待練兵有成,陣前立功後,再作恩賞,以為進步余地。”

  乾隆偏著腦袋思量有頃,大小金川煙瘴之地匯集大軍將近六萬,飽受風餐露宿之苦,見阿桂身在帝闕之側驟升高位,確實會有人生怨望之心。遂笑道:“朕一言既出,焉有收回之理?放心,朕心裏天公地道。訥親著進伯爵位,以下將士按甘苦勞績,分別具本議敘。前敵將士各人再加一兩月例。這樣,就不致於把你放在風口兒上吹了。”又對傅恒道:“古北口練兵,大小金川用兵,諸凡軍事,要詳明寫信知會張廷玉和鄂爾泰,要詢問鄂爾泰病況,叫太醫院奏復。朕只下恩詔給訥親,你寫信給他談糧庫的事,要他火速轉移。還有征書的事,告訴紀昀,只能勸導,不能硬來。給尹繼善劉統勛的信要多加勸慰,處分是處分,恩情是恩情,不要叫他們涼了心。就這幾封信,又夠你忙一夜的了。”說完便擺手叫跪安,自己步出殿來。傅恒和阿桂還跪伏在地,聽乾隆在滴水檐下驚喜地叫一聲“好雪”,正要起身,乾隆卻又踅了回來,要更衣、披鴨絨鬥篷、蹬鹿皮油靴,對二人笑道:“你們都是忙人,朕可要討一個時辰的閑了。京師直隸報天陰,今天一定也下雪。傅恒還要再寫信——不,專擬一份明發廷諭,著直隸總督、巡撫、順天府尹,所有親民官員都要下鄉去看,一是陳房陋舍,雪壓倒了的要安置,二是無力舉炊的還有無依無托的乞丐,要賑糧給柴炭。不許有凍殍、餓殍,要各道觀察巡視糾劾。就這些。”說罷親自挑簾出去,獨自尋幽探勝去了。

  博恒和阿桂從殿中出來,撲面一陣罡風襲上丹墀,激得二人同時打個寒噤兒,檐下銅馬上掛了雪,木鈍鈍地互相撞擊,發出像是核桃落在瓦罐裏那樣的響聲。放眼看去,遠山已蒙在雪霧之中,柏墻松林和矮矮的冬青樹,白雪翠葉斑駁相間,像一塊塊巨大帶翠的漢白玉屏,矗立在萬花狂翔的野曠之中。二人都為之精神一爽,廝跟著出了山莊儀門,正要揖手相別,卻見莊友恭披著蓑衣騎一頭灰驢過來。傅恒不禁笑道,“狀元公,今日難得雅趣呀!從哪裏弄這頭毛驢?我也要弄一條來,幾時到熱河的?”

  “是六爺啊,哦,阿桂也來了,”莊友恭忙下驢寒暄“我昨晚到的。心裏一直懊悔:要是走慢一點,今日騎驢赴帝闕,沖雪而行,是何等雅趣!”又對阿桂笑道:“這些是你的戈什哈了?站得像釘子一樣,你練兵有方,準定升個副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