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1 隔山拜佛錯觀風路 求同卻異色空相誤(第5/6頁)



  步虛早已站起身來,從容向錢度一揖,展袍落座,那曹鴇兒只偏身坐在一旁矮座兒上,吩咐人送點心上茶。步虛說道:“大人貴相天表,何用道士饒舌?今晚道士特地為織坊凈房,驅鬼逐魔,要靜一靜心。居士有意,明日如何?”曹鴇兒在旁笑道:“錢老爺明日還有公差呢!香裱鋪子說大檀香已經被人請完,連夜趕著做,明早才送來的。既在這裏遇上了,就是有緣,你何妨給老爺瞧瞧呢?”錢度笑道:“劇談造命,也是快事。君子問兇不問吉,道長只管放膽說!”

  “那就放肆了。”步虛說道。他站起身,將燭台向錢度身邊移移,認真看了錢度一眼,掐指念訣,垂目沉思,說道:“居士心根正,土星亮,近日有加官晉爵之喜。白耳黑面,主居士名滿天下,但文昌不亮,您成名不由文章。西戌官鬼逢財,您是從錢財上起家的。七七死絕之地,六八丁旺相逢,子嗣上是艱難得很了。就功名而言,交於五九、六九之間,年近知天命方逢大運,自今而起,還有十年好官可做。但你台閣發暗,命中無卿相之分。官不能至極品,有階難拾級而上,財不能雄四方,對銅山而枉自嗟嘆。知其入而守其出,知其不可即莫為。庶幾康寧一生。”說罷便吃茶。

  錢度聽罷沉吟不語。曹婆子道:“就這麽一點?我就不大懂。你方才講‘有階難拾級’,那不是看著是梯子不能上?這又是什麽意思?有銅山又不能發財,這不是更奇怪麽?”“你信不及我麽?”步虛目光如電,一閃即逝,對曹鴇兒道:“我說說錢居士的前邊的事——您日月角俱都發暗,六歲喪母,十歲喪父。死不同年,但同月同日。生不同年,但死卻同歲,命中之奇無比。你是跟著叔父母長大的,十九歲進學,你才知道他們不是生身父母。你後頭的官途我不說,你發際壓眉,天庭不闊,主有水厄。你至少在水中被淹過三次,不知可是有的?你在叔父家九年,待你如親子,但嬸娘後來生了雙胞胎弟弟,就生了逐你出門的心。你離家這麽多年沒有回去過。也為這點遺憾。但你這一來,九年養育之恩就拋了,這叫忘人大恩,計人小過,所以上天有削祿之罰。十年運消,你當激流勇退,回報這九年之情,此生方得平安呢!”錢度愈聽愈是佩服莫名,連這些鮮為人知的心事他都一一點透。他臉紅了一下,呷茶掩飾道:“先生高明!我說過不計較言辭的。不過,我至今無嗣,還請先生指點迷津,怎樣才能破解,怎樣才能得個兒子?”

  “凡事都有個天理。作有子事無無子之理,作無子事無有子之理。”步虛說道,“你命中原有一子。可惜你殺人太多,門前墓道冤魂充塞,沒有誰敢去投胎。我為你書一道符,你寄回家中,或接你妻子出來,為她焚符,用雄黃酒灌服了,再看怎麽樣。”說罷起身,至桌邊提起朱砂筆,略一屬思,筆走龍蛇畫了一道符。交給錢度。錢度小心雙手接過,折起放進袖中,順手取出五兩一個南京錁子放在案上,說道,“些須香火之資,不成敬意。願與道長為俗交道友,異日一定上廟致謝,還有許多請教處。”步虛也不遜辭,欣然接銀,對曹鴇兒道:“方才進門時錢爺勸你的話都是至理名言,那裏頭帶著‘利’字,不是我道門宗法,但其中仁愛慈悲卻是天理。我看了你這處宅子,原來也是亂墳崗。要不是別家織坊天天有逼人致死的,有替代處,你這裏早就出大事了。今夜既無法事,你著兩個人送我回上清觀,我在觀裏心凈,為你這裏消愆,也為錢爺祛一祛積穢。”說罷起身辭去。錢曹直送到小巷裏,看著史成派兩個小廝掌燈送了遠去。

  錢度跟曹鴇兒回來,看表時正指亥正三刻,曹氏又要來果茶,說了一會子步虛,又說起蕓蕓。錢度又細問蕓蕓別後情形,才知道是難產後血崩。這是醫家棘手的病兒,他也只好認命。又聽曹氏說蕓蕓臨終念叨自己,怕被銅山礦工打死在雲南,錢度又墜下淚來。曹鴇兒行院裏混了十八年的人,最會使小意兒,一邊安慰錢度,一邊又取點心,又擰熱毛巾伏侍錢度,說得錢度又歡喜起來。曹鴇兒便乘機入港,顰著眉頭嬌笑道:“錢爺,你也太癡了!人死如燈滅,生前盡心待她就是有情的了。何必太傷心?身子骨兒要緊!”說著便挨擦上來,用汗巾子給錢度揩汗,有意無意間用胸部輕壓錢度肩頭。錢度是個單身在外的男子,也不禁多少有點動心。因笑道:“我看你有點浪上來了。今兒我沒心情呢!回去睡覺吧!”

  “回去我是寡女,你就成了孤男。”曹鴇兒抿嘴兒一笑,“那多寂寞呢?你要嫌我不好看,咱們猜謎兒說笑耍子,磕睡了就睡,如何?”錢度一向沒在她身上留心,此時燈下看,曹鴇兒不足四十歲的人,削肩細腰,胸乳高聳,腕臂如牙玉般潔白細膩,眼角有點魚鱗細紋,燈下根本看不出來。此時那婆娘上了欲火,雙頰泛紅,雙眸傳情。錢度笑道:“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呐!老板接客,一定別有風味。”曹鴇兒似膠股糖一樣,稀軟地粘在錢度身上,“卟”地吹熄了燈,“來吧……這是五百年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