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0 敏士不敏靴中失火 勤政議政老相寵衰(第2/5頁)



  “傅恒,”乾隆此刻心氣已平,轉臉問道:“西林相舉薦你,你敢不敢去呀?”

  “奴才有何不敢?”傅恒沉著地撩袍跪下,亢聲說道:“奴才久已有志於此。佐明主為良臣,出將入相,哪個不願如此?不過,奴才自經黑查山一役,再觀慶復、張廣泗用兵,已經知道為將之難。慎思而勇決,疑定而志堅,知己而知彼,不躁不驕不移,是奴才這次出兵的宗旨,敬請皇上下旨!”

  乾隆看看傅恒,又看看訥親,滿意地點頭笑道:“很好。都願意替朕分憂,這就好!不過,現在你們都不能去。一來政務上頭的事還要偏勞你們二位,二來朕還要再看看慶、張兩個。他們兩個對上下瞻對和金川軍事責任重大。若要治罪就不是革職流徙了事的,就是朕要包容,也要天下人看得過。朕心裏現在對他們又恨又無可奈何,再給他們個機會,仍是瀆職辜恩,朕也仁至義盡了,他們自己也沒話可說了。”他說的語氣很輕淡,但幾個大臣聽著卻心裏發顫。這是最後一個“機會”,等於明示軍機處,他是絕不姑息這兩個人的了。正胡思亂想,乾隆又對紀昀說道:“你侍候筆墨。朕口述,你潤色,用廷寄諭旨發給慶復和張廣泗,批復他們四月初三的折子。”

  “是!”紀昀一直跪在一邊聆聽這次禦前會議,一邊仔細琢磨著每個人的話,揣測著他們每個人不同的心境,聽乾隆叫他,忙收神答應一聲。王仁、王義兩個太監捧過文房四寶,又搬來一張矮案,他跪著援筆在手,聽乾隆徐徐說道:“寫給他們——四月初三折子已經拜讀了,此種陳詞濫調聽得多了,人要害病的!前後興兵數年,勞師糜餉,耗國家百萬帑金,攻那麽幾個破堡子,燒幾間農舍,也都寫折子來報捷,還要扯上高恒。高恒丟了軍餉,自有應得之罪,他或許還能給朕找回來!你們的罪又該如何議處?朕還要在西疆與策淩阿拉布坦較量,雖未必指望他二位‘名臣名將’,也要他們作個樣子。打勝了,朕自然不吝厚祿高爵,打敗了,朝廷也是有規矩的!朕於他們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他們能忍心令朕顏面掃地?不但國法不能保其身家性命,即國法有容,他們又有什麽面目立於世間?”他說著,紀昀濡筆疾書。寫完,將一張墨汁淋漓的宣紙捧起,略吹了吹,雙手捧著由高大庸接過呈上。乾隆看看,覺得行文客氣了點,但他方才就是這種語氣,遂點了點頭,提起朱筆在後邊加了一句“慎之慎之,朕再與爾等六月光陰,過此不能再待矣!”將旨稿交給高大庸,道:“立刻交軍機處謄清,六百裏加緊送四川行營,各省巡撫、總督、六部九卿人手一份存照!”

  “是!”

  大約坐得太久,乾隆挪動了一下身子,又轉臉對張廷玉和鄂爾泰笑道:“今兒勞你們神了。本不想驚動你們的。有許多大事都要商量,你們怕是累了。”說著便吩咐人給兩個老宰相進參湯。二人正遜謝間,忽然禦座下侍候的幾個太監面面相覷,像是有點心神不定似地張望環顧,乾隆臉一沉,說道:“作什麽怪相?”高大庸忙道:“回主子,有股子焦糊味兒,像是什麽東西燒著了似的。”乾隆正要喝斥,話未出口便頓住了——他也嗅到了,似乎誰在燒一塊破布,還夾著一股說不清的臭味兒。一個小太監眼尖,指著紀昀叫道:“皇上,紀昀身上冒煙兒!”乾隆看時,果然一縷青煙從紀昀袍下冒出來,忙問道:“你怎麽了?”

  “回主子!”紀昀早已覺得不對,右靴子此刻已經燃了起來,炙得滿眼是淚,只不敢失禮,慌慌張張叩頭道:“興許是奴才靴子走了水!”說著一撂袍子,一股濃濃的煙霧,立即騰騰而起,他立即想起其中的原由,忙叩頭解釋道:“進來見駕前在軍機處抽煙……”乾隆見他疼得語不成聲,不待他說完,大笑著揮手,“別說了,趕緊出去收拾——給他拿雙新靴子,打盆水!也不知多長時間沒有洗腳,臭得滿殿都是!”紀昀巴不得這一聲,爬起身快步趨出,一屁股坐在丹墀石階上,緊忙脫靴子。太監宮女侍立在外頭,眼見他將冒著煙的臭襪子爛靴墊兒亂拽胡扔,無人不掩鼻偷笑。原來他在軍機處抽煙,見傅恒走來,忙熄火將大銅煙鍋子塞進靴頁子裏。他只是個軍機章京,想著一會兒就退出來,誰知今日叫他陪著議事,煙鍋子裏的余火慢慢燃了起來,鬧了這麽一出笑話。

  但這樣一來,拘謹死板的奏對格局變得松緩活泛了。乾隆聽紀昀說了原由,格格笑個不停,又問:“沒有燒著吧?炙傷是很疼的。”紀昀疼得倒抽冷氣,卻笑道:“不妨事。不誤給主子當差。”乾隆這時才想起對朱綱道:“這會議與你無幹,你可以跪安了。你這次調京,沒有人告狀,不要疑這個疑那個,是朕的裁度。原來雲南鬧水患,你修治洱海還是有功勞的。從前你整治過楊名時,朕原是要流放你去黑龍江的。還是楊名時替你說話,說你懂錢糧、會治水。洱海能治好,就是給雲南人辦一件大好事。現在名時已經謝世,想起他的話,朕不忍再加罪給你,你改任戶部尚書,其實這是重用。生出怨氣來,對不住朕,也對不住死了的名時——你好生想想——你哭什麽?敢是不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