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8 紀曉嵐詠詩驚四座 富國舅念恩贈紅妝(第4/6頁)



  “哎——奴才侍候著呢!”

  “按照前頭發送芳卿的例,加一倍妝奩給紀先生。”傅恒笑著吩咐,“從明兒起,明當不再在園子裏侍候,挪了太太正房東廂去,這裏就是她娘家,你們以姑奶奶的禮待她,紀先生下聘後,揀個好日子給他們辦喜事兒。”

  傅恒說一句,小七子答應一聲,又轉過來給明當磕頭賀喜,說道:“當初姑娘從蘇州買來,前頭喜旺子還想求我給主子說話,說他選出來要作外官,想討了姑娘去作太太。我當時就給他個沒趣——我說,‘莊親王世子來要明當,一聲不願意,老爺就辭了出去。你也沒撤泡尿照照你那鱉形,就想吃天鵝屁!’”突然想起用“天鵝屁”比明當大不相宜,忙“啪”地自打一下嘴巴,改口道:“想吃天鵝肉!——‘明當姑娘不是爺買來的,是爺從蘇州織造府歌舞教司請來的,您瞧人家走路那份貴重,那份儀態,臉盤兒身材帶出來的體尊!——叫我去說話,不是狗戴嚼子相勒麽?’今個兒可好了,紀先生呢是羊車投瓜砸得脆的大才子,姑娘又是個弄玉吹蕭的活觀音,配到一處,那可叫怎麽說?”他怔著臉眨著眼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唐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他盡可能搜羅著自己的“學問”一口京白,說得繪形繪色,口吐白沫。頓時笑倒了眾人。敦敏先還忍著,想想越發耐不住,“噗”的一口酒噴了敦誠一身,敦誠笑著踢了小七子一腳,“小蛋黃子忒煞伶俐的了!什麽叫羊車投瓜砸得響?又是什麽弄玉吹蕭的活觀音?好好的掌故都叫你攪得稀爛!”傅恒咳嗽著笑道:“快侍候著姑娘下去。滾你的蛋去吧!”眾仆人簇擁著明當下去。席上幾個人又亂哄哄說笑一陣,聽著自鳴鐘連敲十一聲,已入子時,見傅恒面帶倦意,知道他乏透了,且知他明天還要忙,便都紛紛起身告辭。傅恒一徑送了出來,握著紀昀的手,誠摯地說道:“明兒又要辦正經差使了。同在一處,諸多事務,還要請多關照。”

  “大人放心。”紀昀何等精明的人,立刻聽出他話中雙關之意,點頭說道:“紀昀如此身受國恩,豈敢怠忽公務,恃寵取禍?”

  眾人都去了,傅恒站在二門口,望著初升的一彎眉月只是出神;六十五萬軍餉被劫,已經和劉統勛談過幾次,直隸總督、巡撫已派員前往,會同高恒破案。因為皇後重病,劉統勛的欽差大臣詔書還沒有下,這事明天一早就必須請旨辦下來。西南金川的軍務,現在慶復、張廣泗還是一味調兵遣將、索餉要糧。說是攻下了幾十個堡子,可連班滾、莎羅奔的影兒也沒摸到。阿桂來信言語含糊,說自己“身在廬山”又說“將熊熊一窩”。似乎在指摘慶復和張廣泗,卻又不明說,這是什麽意思呢?難道又重蹈了上下瞻對的故事,打成了爛仗?這件事其實乾隆更關心,也得抓緊接見幾個雲貴川過來的人,盤問盤問底細……還有去雲南開銅礦的錢度,上次奏報說殺了四十多個在礦中傳教的“天理教”教首,“井礦安寧”是他折子裏的話,但雲貴總督葛洛來奏,卻彈劾他“殘忍成性,濫殺無辜,礦工群情洶洶,或將激成大變,”——這“天理教”是怎麽一回事,是不是白蓮教一黨呢?皇帝不久要出巡直隸,他離京之前,這些事都要搞清楚,請示方略,不然出了事,都是自己的責任。張廷玉和鄂爾泰都老病了,他們在朝幾十年為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不結黨也有黨,無門派也有派,還在明爭暗鬥。訥親和鄂爾泰過從得近,自問感情又和張廷玉相投,門派之爭看來還要延續下去。他又想起‘一技花’,這麽一個小妖婆子,怎麽就擒制不住呢?由‘一技花’又轉思到娟娟,那月夜舞劍,那夜宿馬坊鎮,還有那馱馱峰上落紅成陣的桃林……

  不知受了什麽東西驚擾,隔院花園裏的宿鳥撲喇喇扇著翅膀呱呱大叫著從頭頂飛過。傅恒從千頭萬緒的遐思中清醒過來,但見月如細鉤,懸在疏朗的星漢之間,藍得發紫的天穹上一絲雲彩也沒,淺淡的月光灑落下來,給花園女墻和那叢叢的月季、牡丹花,玉蘭、海棠樹鑲上了一層銀灰色的霜,由近及遠愈看愈模糊,似乎一層層一疊疊在不住地變幻它們的姿勢和色澤,給人一種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覺。夜半清風帶著花香——那花香很雜,有月季的清香,有時還雜有石榴香、丁香、玉蘭香吹來……又有些想不出名目的香,在微風中輪番襲來,涼涼的,淡濃不一地遞送著,直透人心脾——這樣的夜間,獨自賞花步月,真真是莫大的享受。

  傅恒適意地將發辮甩到腦後,徐徐下階,遙望著星瀚浩渺的天空,久久凝視著,心裏打點腹稿,草擬一篇步月詩,但連著擬了幾首都不滿意。心裏一陣失落,更覺詩思謇滯,只得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小七子因主人、主母都沒睡,吩咐了家人都不許睡,又叫妻子進裏院招呼上房婆子丫頭都小心侍候。這才出來,見傅恒苦苦沉吟,正要上前請他回房歇息。忽然聽見二門外院西配房隱隱傳來哭聲,忙叫過二院管家喜旺低聲訓斥道:“日你媽的,越侍候侍候出新樣兒了!沒見主子正在想詩?那院裏洗澡水我都不許他們潑,別人都安靜,倒是你老婆房裏鬼叫喪兒!”傅恒這才細聽,果然西配房裏傳來了隱隱的哭聲,是個女人的聲氣,似乎在竭力地壓抑著,嚶嚶聲若斷若續傳來,不用心根本聽不出來。傅恒想回到裏院,想了想,招手兒叫道:“你們過來——喜旺家的是怎麽了,半夜裏哭得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