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8 紀曉嵐詠詩驚四座 富國舅念恩贈紅妝(第5/6頁)



  小七子和喜旺見驚動了傅恒,一溜小跑過來,趴在地上就磕頭請罪。喜旺說道:“爺,是這麽档子事。我媽原在熱河皇莊給內務府管領的戚家當奶媽子。侍候的就是現今莊王爺門下魏清泰的大老婆。魏清泰今年七十多的人了,小姨太太黃氏又添了個丫頭,黃氏沒過門的時候在咱們府西下院當過粗使丫頭。和我們家的相與得好——她添了丫頭,魏家大太太惱了,說不信七十多歲的人還能行房,這丫頭是野種的,逼著問是和誰睡出來的,打了攆出來,這事已經過去十好幾年了。黃氏前頭還生了個小子留在魏爺府裏。黃氏想得沒法,今兒偷偷進去看兒子,兒子送了她四五兩銀子還有一袋子面,叫人告了大太大。東西沒得著,還當她的臉罰小少爺跪,曬得暈了過去,黃氏又叫趕了出來。她心裏氣苦,想尋自盡,來我家給我媽訴訴苦情,想把孩子托到我媽這裏得便兒給大太太說個情兒,還收留閨女回魏家——為這档子小事哭哭啼啼的,實在太不成話。奴才正拾掇這些婆娘,小七哥聽見了……”傅恒仰臉想了半日,才想透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遂笑道:“有難過的事,還不叫人家哭,難道憋死不成?她不過是窮,你資助點銀子,好生寬慰寬慰,就不想尋死了。銀子要短缺,回太太一聲,從公帳裏支一點。”他說完擡腳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自己處置得太隨意了些,又站住了,說道:“你帶她們到上房來一趟。”說罷徑自進了內院。

  “吃酒吃得多了吧?”棠兒沒睡,在燈下開著紙牌等他,見他進來,丟了手中的牌起身,撇著嘴笑他,“方才叫人去看,說是在月亮底下轉悠呢,可作出什麽好詩了?——荷香,給老爺把參湯進上來——別是月下想美人,想入非非了,只顧從脖子往下想起,哪裏還作得出詩呢!”傅恒笑道:“你這人!胡說些什麽,丫頭們聽了要笑的!你還不是個美人?就像戲上說的,有羞花閉月之貌,沉魚落雁之容。恐怕你在想別的男人,由彼及此疑我也未可知。”說著便喝參湯。棠兒是有心事的人,登時臉一紅,忙用話遮飾:“別說這些謊話遮掩了,家花再好也沒野花香!天殺的,別以為我有了康兒就不留心了——上回高恒家婆娘來,你那兩只眼,直勾勾的——那婆娘也不是個好東西,騷樣兒,浪八圈兒!”

  “罷罷罷,越說越上勁了。我不過站了一會月亮地兒,你就這麽搶白我!你要是皇上,還有臣子們過的麽?”傅恒笑了一陣,又道:“也真是的,我如今竟作不出詩了。心裏只是有,口裏手裏卻說不出,寫不來。才三十一歲,就老了不成?”棠兒也換了正容,說道:“那是忙公務,看折子看的了,作詩弄詞的得有閑功夫。上回娘娘跟我說的衙役和秀才作詩故事兒怪有趣的,秀才的詩說‘清光一片照姑蘇’,這是說月亮。衙役說‘月亮不止單照姑蘇,應該是“清光一片照到姑蘇等處”才對’——沒的不是叫什麽來著——公牘害文。這幾年你在軍機處,看的都是‘等因奉此’。再過幾年,“兩個黃鵬鳴在翠柳枝上,四個白鷺排隊飛到天上’都寫得出呢!”還要往下說時,丫頭彩卉進來稟說:“喜旺家媳婦帶著個女人進來,說是老爺叫進的。”棠兒便問:“三更半夜的,有什麽事?”

  傅恒便將方才的事約略講了,又道:“魏家是常來家走動的人,他那些家務我也攪不清。不過,聽起來滿淒慘的。佛心無處不慈悲,聽聽怎麽回事,能幫就幫她們一把。”棠兒聽了無話,那女人已帶著個小女孩兒進來。傅恒定睛看那婦人,只在三十歲上下,身著一件靛青市布褂子,已洗得發白。褲腳處綴了補丁,只是修飾得好。肘下襟上的補丁都用繡花滾邊兒,兩邊對稱綴上,不留心還以為是專門加上去的花飾。瓜子臉兒、水杏眼,嘴角若隱若現還有個酒窩兒,細眉如畫幾乎綿延到鬢邊,朱唇櫻口,胭脂不施,天生風韻。棠兒卻在看那女孩,約莫在十二三歲,和媽媽穿的一樣,靛青市布大褂兒,只是像是重新染過,連補丁都是一樣的顏色,眉字宛然如畫,很像母親。黑黑的兩個眼睛卻和魏清泰的大兒子魏華一模似樣,蝌蚪一樣漆黑,流盼之間頗生精神。只是臉色蒼白些。在這樣華貴的屋子裏也不習慣,低著頭躲在母親身後不言語。棠兒見傅恒注目那女人,無聲一笑,正要說話,傅恒已經開口:

  “吃飯了麽?”

  “回老爺的話,我不餓。”黃氏怯生生地看了傅恒和棠兒一眼,低聲說道:“求老爺賜給睞妮子一碗飯吃。”

  棠兒這才知道姑娘小名兒叫“睞妮子”,招手叫了過來,拉著她的手細細地看,冰涼潤滑的,宛如象牙雕就,十指指甲飽滿紅潤,手掌卻略乏血色。她撫摸著睞妮子濃密的頭發,端詳著她的臉龐,口中道:“彩卉,端兩碟子點心,一盤子給姨奶奶,一盤子給閨女——呀,嘖嘖,這麽標致的丫頭!怎麽不生到我們家?老清泰我沒見過,總快八十的人了吧,可不是老背晦了,這麽玉雕兒似的母女倆兒,就忍心往外趕!他那兒子魏華,常來府裏攪,滿清楚的個人嘛。虧你在軍機處管著他,怎就不管管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