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4 高國舅夜逛鳳彩樓 易姑娘敗走浮石山(第4/5頁)



  康熙五十九年靜空圓寂,臨終拉著她的手微聲說道:“我問過觀音多少次了。你不是這廟裏人,你另有正果。孩子,當初收留你為你年紀小,無家可歸。如今我去了,你在這裏是呆不住的,你聽我說,不拘怎樣,有個好人家,你還俗嫁了吧——這是你的命!”

  果然靜空一去,易瑛的日子就難過了。她身上常常帶著剪刀,上午辰時開門,下午申時關門。一幹浮浪子弟,有事沒事常來庵中廝混,到晚間丟磚撂瓦甚至撬門砸窗,嚇得她終夜心驚肉跳,終日神思不寧,有時呐呐自語、有時無端哭笑,落了個半瘋半癲的症候。見她動不動就操刀弄剪的,倒也一時無人敢招惹她。

  忽然有一日鎮上來了個道士叫賈士芳,在庵東空場上演法。看熱鬧的人圍了許多,賈士芳還帶著一老一小兩個道士共同演法。打場子發科畢,賈士芳立刻端了個空升,沿圈化緣,只有易瑛獻了一些食物,轉了一圈連一文也沒收到,賈士芳仰天嘆道:“桐寨鋪乃是豫川道上名鎮,想不到人人都是吝嗇鬼!”旁邊的閑漢們也大聲回口:“桐寨鋪過往走江湖的千千萬,也沒見過一個戲法不變就伸手要錢的!”

  “這說的也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賈士芳微笑著收科作揖,對老者道:“飄高師兄,向這裏高升米店借米一升,掙來錢還他們一鬥!”那白胡子老者答應一聲,端著升到街旁米店去化緣了。這米店林老板平素是個鷺鷥腿上劈肉,臭蟲皮上刮漆的角色,哪裏肯結這個善緣?躲了裏頭不出來。飄高笑著一躬去了。賈士芳也不惱,轉身走向易瑛,審視她良久,說道:“有心度化一位女弟子,可惜你華蓋不全,不是我門中人,留一卷書給你,好好習修,日後你另有正果!”

  ……一陣料峭的山風吹來,易瑛打了個寒顫,朦朧西斜的月色更加灰暗,滿山的白石頭如虎踞狼蹲,遠山近巒起伏不定,仿佛在無聲地流動,又像幢幢的影子在跳躍嬉戲,給人一種詭異神秘的不安。賈士芳臨走時說,“你是女蝸娘娘座下金童,男轉女身,經歷人間苦難後還歸本位。”此地浮山,據說就是女蝸煉石補天之處,山上白色浮石都呈蜂窩狀,扔到水裏有的竟能漂浮起來,據說是補天時燒化了的石液浮沫凝成。如今山窮水盡敗退窮途,剛好就落腳在女蝸補天之處,冥冥之中莫非有什麽天意——是要在這裏“歸位”而去,還是由這裏重新生發,再造一個大局面?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這裏藏著她的“天書”,就是賈士芳留給她的《萬法秘藏》。這部看去並不十分難懂的書,她已經修習了近三十年,裏邊顛倒陰陽、遁甲之術應有盡有,甚或煉石成金,撤豆成兵的法術,也都述之甚詳。使她大惑不解的,上頭的大法術,背著人演練,幾乎次次都有效驗,臨到強敵環伺,一百次九十九次不能如意。請神扶乩,捉鬼擒狐,祛災禳病這些小法術,倒是一行便通。臨陣殺敵,定身法定不住人,撤豆也還是豆!自從雍正元年,桐柏縣以“妖術惑人”派兵捉拿她,被她用噴火煉形術擊潰,率徒眾扯旗造反,立“真主”,樹大旗,替天行道,先敗於九峰山,只身逃往湖廣、江西,演法收徒,再敗又逃……二十多年,除了“易容術”使她仍保持著二十許歲姣好容色外,其余法術時靈時不靈,總歸從來沒有派上大用場!

  她睜大了眼睛,從紫微星座細細端詳,找到了她自己的星座,“天清神座”。紫黯色的天穹像一口釘滿了銀釘的大鍋扣在茫蒼蒼的群山上,每一顆星都是那麽明亮,一明一滅神秘地閃爍著,顯得那樣不可企及,不可思量……陡然間她想起書中前言說的“以道勝人,以法驅邪。道不勝法,則法無所用,道勝法,則法不必用。以法助行道則道倡,道既倡,行道可也,不必用法。此宗旨,學者不可不知也!”恍然之間她似乎悟到了什麽,目中晶瀅一閃,自語道:“原來如此,小法術只是用來行道的,不是用來殺敵的。法術要能改天換地,上天何必假手我?……”她囁嚅著仰面望天:是乾隆有道,還是我奉的“真主”有道呢?但上天太高太遠,無數的星星向她眨眼,卻不回答她的疑問。

  “聖使……”

  一個女子聲音從身後傳來。易瑛從遐想中收神,回頭看時,卻是吊著繃帶的雷劍,便道:“怎麽起來了?有我在這裏守風呢!這裏斷然出不了事——要是冷得受不住,男女各點一堆火。”

  “不算太冷。”雷劍說道:“韓梅和嚴菊她們問咱們去向呢,咱們要不要答話?”又指著左側山下道:“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