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4 高國舅夜逛鳳彩樓 易姑娘敗走浮石山(第3/5頁)



  那賈四連連答應,卻不肯走,又道:“兵部和刑部來了兩個司官,在驛館坐等老爺一一”“你告訴他們,”高恒截斷了他的話道,“我明兒一早就離南京到四川,已經不管這裏的事了,請他們回步。”賈四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奴才說了,一個黃大人,一個葛大人,坐著不走。說是……‘一枝花’在彰德府劫庫銀沒有成功,如今不知去向。山西和直隸藩庫共調了六十五萬兩銀子在石家莊,要密運四川。怕路上出事,聖旨叫老爺親自主持押運,請老爺即刻北上,到鳳陵渡接銀子……”

  “行了行了!”高恒愈聽心裏愈煩:這麽機密的事,這殺才當著婊子們在妓院裏就全兜了出來……一邊起身整衣,一邊罵道:“你只說‘有旨’不就夠了?窮嘮叨你娘的沒完!”又向曹鴇兒、巧媚兒等人歉意地一笑,說道:“我就是個官,這回再也瞞不過了。你們陪錢爺說話兒吧,過些時我再來……”說罷匆匆去了。那一群鴇兒婊子都送他出去。

  錢度見高恒突然離去,心裏一陣慌亂,從懷裏抽出兩張銀票,對蕓蕓說道:“這一張是二百兩,我給你的體己,這是一千兩當作贖銀。明兒我再送過來五百兩給你媽。好好歹歹你不至於再受那些腌臢氣了……我也要走,明兒有空我再來看你……”那蕓蕓用淚盈盈的目光盯著錢度,良久,突然臉一紅,羞澀地低下了頭,問道:“你……真是個好人。你只是可憐我就這麽花銀子……看不中我麽?”

  “哪裏的話……”錢度越發局促不安,結巴著說道:“這要自個兒情願。我這把子年紀,也長得醜……再者,我也不慣這裏的場面……”

  “我只要你人好。”蕓蕓眼中的淚大滴大滴地滾了出來,搓弄著衣角拭淚泣聲說道:“一個女人落到這一步,還有什麽挑人的去處?把我贖出去……三千兩銀子就夠了——我做一手好針線,給你太太當奴當婢……怎麽都成……”她突然下了決心,起身撲在錢度懷裏,溫聲說道:“今晚……你別走了……”

  錢度擁著她,用手輕輕梳著她的秀發,頭暈乎乎的如在夢中。正要說話,那曹鴇兒一掀簾子進來,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們去送客這一霎兒,白牡丹就會了呂洞賓——秀英,蘭彩兒,英姑……過來吃他們的合歡酒!”於是眾人便一擁而入,屋裏頓時又是珠搖翠晃,芳香流溢。讓人叫巧媚兒時,來人說,“姑娘乏了,明兒過來給姐夫姐姐賀喜……”

  易瑛一幹造反義軍在山東聚眾不成,籌糧失利,一敗於黑風寨,二敗於桑橋,零零落落奔往武安,在白草坪又遇當地土匪強襲,雖然勉強勝了一仗,卻是立腳不住。清點人馬,只剩下五六十人,而且裏邊還摻和著劉三禿子黑風寨的十幾個人。和眾人商議,有的主張殺回山東,官兵既在那裏得手,此時決然沒有防備,燕入雲主張從豫東先進大別山,再到桐柏山裏紮根休養。胡印中原是劉三禿子部下,已經生了嫌隙,此刻處境尷尬,什麽也不便多說。劉三禿子是被官軍逼著裹攜進來的,他雖匪性兇殘,心眼兒也還夠用,知道一離開易瑛,立時就要落入天羅地網,只是一味地巴結易瑛、燕入雲等人,生怕趕走自己,他是土包子,也拿不出什麽見識來。皇甫水強卻認為豫東大平原無遮無擋無糧無草,不到大別山就會被官軍發覺圍剿,不如由武安向北,在太行山深山裏盤一處寨子紮住根,穩住了再徐圖大計。不料在攻打鉆天嶺時,又遭官軍突襲。劉三禿子見兵匪合一夾攻上來,乘機內訌,要殺易瑛。一夜爛仗打下來,易瑛連夜敗退到浮山女蝸娘娘廟,檢點人數時,只剩下二十七人,所有馬匹、銀兩和幹糧丟失得精光。

  此刻夜闌更深,女蝸娘娘廟翹翹飛檐,靜靜地矗立在藏藍色的晴空裏,浮山頂上,一鉤彎月將慘淡月光灑落下來,依稀映著坐在白石階上的這群落難人。那群男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廟門東邊廊下避風處,有的鼾聲粗重,有的一袋接一袋地抽旱煙。易瑛和喬松、雷劍則在廟門口相互偎依著,誰也沒有說話。喬松胸前受傷,半躺在易瑛懷裏,不時地發出輕微的咳嗽聲。雷劍吊著左臂抱著劍靠在易瑛膀子上,也垂著頭不言語。只有強勁的山風時而呼嘯著掠崗而過,發出嗚嗚的哨聲。

  聽著喬松已經呼吸均勻地沉沉睡去,雷劍趴在腿上不再動彈。易瑛輕輕放下她們,解下身上披風給她們蓋上。邁著疲困的腿踱到一塊大石頭旁邊,望著天上的月亮只是出神。

  她原是河南桐柏桐寨鋪人。雖然容顏嬌艷,仿佛二九少女,其實已經年過四旬。在她記事時,父母便遭了瘟病先後謝世。六歲的易瑛就以討飯度日,白衣庵的尼姑靜空見她可憐,收她在庵中剃度了,法名叫“無色”。每日照顧庵中香客上供的饌果、香火錢。另外作些灑掃庭院、開門閉戶的雜活。她名叫“無色”,但人卻越長越嬌媚,一雙纖手皓腕潔白如玉,眉宇似蹙非蹙,似喜不喜,活脫脫鮮靈靈地令人一見忘俗。別說桐寨鋪的人,就是過往的京華權貴、兩江大賈也常慕名駐足,借口“送香火錢”,來庵裏一睹芳容。有些人肚裏還打著糟蹋菩薩的念頭,三天兩頭來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