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4 高國舅夜逛鳳彩樓 易姑娘敗走浮石山(第2/5頁)



  “不……”蕓蕓閃眼看著又黑又瘦的錢度,又果決地說:“我說過,不賣身!”話音剛落,便聽王福祥在屋裏又吼道:“你個死妮子,皮賤!”

  錢度一口便打斷了王福祥的話,“你不過是個王八,很貴重麽?——蕓蕓,我可憐你!不要買你身子,只買你個平安,三兩日裏我就要去雲南。陪我唱唱曲兒,好麽?”蕓蕓這才認真打量錢度一眼,見他忠誠厚道,滿臉的本份相。畏久,她才點了點頭,低聲道:“那……我跟你走……”那曹氏早就笑吟吟走過來,竟親自扶著蕓蕓拾級上樓,溫言細語地說:“你跟了這位錢爺,可真是祖上八輩子修來的福!如今你是錢爺的人,誰敢再難為你,看我不揭了他的皮!好丫頭,進了我們這行裏頭,最好的出路不就是尋個好人家從良麽?你合了錢爺的意兒,這可是皇天菩薩……”好話就說了一車。

  三人說著話走進北樓正間,卻見靠東墻一溜坐著四個女子,手裏拿著笙篁笛蕭,一個淡妝女子偎坐在西墻高恒的椅子旁——一望可知便是巧媚兒。通身穿戴是月白江綢,滾著梅花銀線邊兒,一舒皓腕,雪白晶瑩,手指纖細如削蔥,鵝蛋臉粉裏透紅,艷色誘人。若論身條兒,比起蕓蕓來卻胖了許多。巧媚兒只向門口瞥了三人一眼,低頭勾那琴“咚”地一響,東邊四人忙奏和聲。巧媚兒放開歌喉唱道:

  酴醇架後,鴻影翩來,驟覓得花枝遮翠袖,浣了弓鞋新繡,墻邊瞥露裙紗,牽衣爭道無差,卻聽雪夜高叫,烏雲落滿桃花!

  “好!”高恒雙手高舉鼓掌喝彩,眾人也都轟然叫妙。曹鴇兒嘆道:“咱們南京,二十年頭裏的金嗓子是陳萊娘、蔡玉韻、尹惠姐和柳湘蓮,我都聽過的,那真是字字咬金斷玉,無論遠近,曲兒字兒都似從天河上落下,透耳入心,五臟六腑都攪得烘烘價熱!巧媚兒今兒唱的,只是底氣有點不足,二十年來是沒人比得的。”高恒便笑著招手道:“老錢!你好大面子,把病西施都拐來了——快來入座,罰酒三杯!”又笑著對蕓蕓道:“怎麽,動了凡心了?你瞧的,我哪點比不過這位夫子,怎麽我就勾不上手呢!人呐,真得講點緣份!”說著便伸手摸蕓蕓的臉,卻被蕓蕓一巴掌打下手去。“你正經點!我不愛小白臉兒麽!”惹得眾人都是一笑。

  “好好好!正經就正經——”高恒毫不在意,嬉笑道:“今兒吃你的花酒,你可得亮幾手叫我們開開眼!”蕓蕓這才回嗔,微笑道:“這還是個禮數。”遂從墻上摘下琵琶,略一調弦,清冷之聲頓起,四座肅然,聽她唱道:

  紅塵小謫,恨今生誤了玉京仙宇,回首紅樓繁華夢,勾起柔情萬縷。汲水澆花,添香拔火,十二金釵曾聚。萬竿修竹,瀟湘風景如許,顰卿顰卿,我亦為汝惋惜……

  高恒聽得眯著眼,手按拍節,錢度也是如入迷境,突然開眼問道:“這唱的是《紅樓夢》!你居然見過這書?這歌詞又是誰寫的?”高恒也道:“怪道的,聽著耳熟。‘顰卿’不就是林黛玉麽?我在傅六爺家見過,連抄本他都舍不得借我看。坊間又沒有這書,你怎麽有這麽大的緣份?”蕓蕓抿嘴兒笑道:“你們說的‘傅六爺’不就是當今正牌子的國舅爺麽?滿口都是謊話,說是什麽生意人,又是什麽皇商——掉了底兒了吧?我看你們也都是官兒吧?——這詞是罷了官閑居的一個老探花寫的,叫劉嘯林,從他那兒我借看過幾卷《紅樓夢》抄本兒,實實是一本真才子真佳人書。何先生在這裏留了幾首吟《紅樓夢》人物兒事情的詩呢!”說罷,略一沉吟,目送秋波,手揮五弦,裂石穿雲地又唱道:

  血淚迸紅雨,名士多愁工寄托,拼為佳人辛苦,癡憶茫茫,空花草草,且自調鸚鵡,問誰相與,回腸轉出淒楚……

  “這是詠黛玉的葬花詞的……”她輕吟了一句“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呆呆的,竟自迸出淚花來。

  巧媚兒眼見蕓蕓一出場便占了先枝,心裏很不是滋味,上前搖著高恒肩頭道:“天不早了,咱們回房,我有一套叨叨令,上回尹制台叫堂會,還拍手叫絕呢——叫蕓蕓陪錢老爺吃他們的合歡酒,我給你唱體己兒曲子!”

  “好好!寶貝兒,冷落了你了……”高恒拍著巧媚兒的手,正要起身,見自己的貼身長隨賈四匆匆走來,便問:“什麽事?”

  “回老爺話,”賈四後退一步,躬身說道:“南昌老茂棧劉掌櫃的從漕運上過來了二十船鹽,一路都沒事,到南京海關叫關上的吳守備給扣住了。他們沒帶鹽引,關上要全都沒收,沒奈何扛出您老人家招牌,這才暫押著沒有抓人。他們急得熱鍋螞蟻似的,無論如何請老爺走一趟……”高恒道:“這用得著我親自去?帶上我的名刺,你去先保他們出來,回頭把鹽引補上不就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