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5 乾隆帝婉言撫老臣 張廷玉諄語教後生(第2/6頁)



  “好了,好了!”乾隆見他畏懼恐慌,也覺自己過分,遂笑道:“和你折辯,無非舍不得你離朕遠去。吏部尚書你還兼著,這是個煩死人的差事,朕看部務你不用再管了,但四品以下官員黜陟調缺,還是聽你的。你是總理事務首席軍機,小事不管,協助朕料理大事。你也能稍微息息肩。”說著便脫靴。張廷玉忙叫兒子:“還不趕緊侍候?”他的兩個兒子忙趨步過來雙膝跪地,替乾隆扒下濕透了的鹿皮油靴,像平日伏侍張廷玉一樣替乾隆把冰涼的腳揉搓捏弄得幹了,又套上一雙新氈襪子才退了下去。乾隆穿著蓬松幹燥的襪子,盤膝坐在燒得溫熱的炕上,這才對嶽鐘麒道:“你哪來那麽多牢騷?和通泊之敗,你是統軍上將軍,喪師辱國損兵數萬,朝廷只是叫你卸職待罪,若真的論罪,即將你軍前正法,難道是不應該的?!如今軍事上有事,還是照舊咨詢你嘛,有什麽虧待你處?慶復打了勝仗,你不服氣麽?”

  嶽鐘麒並不驚慌,挪動了一下跪得有點發木的腿,叩頭說道:“和通泊兵敗,是奴才指揮失宜,奴才三次舉劍自刎,都被部下救了。奴才也曾屢屢奏章,請將奴才明正典刑。朝廷恩旨不殺,這是朝廷的恩典。其中申訴援兵乓緩不進,悍將違命坐失良機幾條,並不是為我自己作開脫,是為後來用兵鑒戒。所以用附條列奏先帝。今日上下瞻對之爭,明說是對班滾死活有疑,其實說的是對勝敗有疑,奴才在川帶兵多年,太明了那裏的形勢了,那些上著藏人散處崇山峻嶺、茂密森林深處,天兵一到就鉆穴竄山,天兵一去仍復舊態,剿殺千而八百的根本無關痛癢。若真能活捉班滾則全局勝。班滾現在沒有死,逃到了大小金川,莎羅奔本來就疑懼官兵,怎能經得起班滾流亡敗部扇動?這樣,大小金川全亂了,而且招安也很難。國家興兵數萬、歷時八月、耗資百萬,難道要的就是這樣的‘勝仗’?臣料四川將軍張廣泗不久就會給臣一個公道。張廣泗先是臣的部下,與臣素不相合,又是接住臣職位的將軍,他的話皇上總該相信的吧?上下瞻對名勝實敗,大小金川也就要糜爛,張廣泗也不會認這個爛賬的!”慶復就跪在嶽鐘麒身側,聽他說得兇險,滿心想斷言“班滾已死”,卻又猶豫起來,只是叩頭說道:“班滾屍首頭顱是經我軍、敵軍幾個將領當場認定的,沒有將首級送往北京,是因為當時正逢炎夏,頭顱腐爛不堪遞送。嶽鐘麒說的這些都是‘想當然’,拿不上台面作憑證的。他自己打了敗仗,就盼著別人也都打敗仗!”

  “你!?”

  嶽鐘麒氣得渾身亂顫,倏地轉臉怒視慶復,還要往下說時,乾隆怒道:“你兩個都給我退出去,什麽時候想清楚自己的罪過,再見朕說話!”訥親見乾隆兀自望著二人背影出粗氣,忙笑道:“主子息怒,依著奴才見識,說不定要被嶽鐘麒說中了呢!”

  “唔?”

  “奴才瞧那慶復有點外強中幹似的。”訥親說道:“當日報捷之初,慶復支吾,一會兒說‘班滾面部刀傷十余處而亡’,一會兒又說:“班滾自盡,正行搜剔辨認’,萬歲爺曾幾次下旨責令其復奏,後來才有燒死一說。焉知不是慶復拉幾個證人搪塞旨意?嶽鐘麒駐守四川多年,於大小金川諸部經常周旋,平日相處得還好。西海之役,莎羅奔還親率三百藏軍到他的奮威將軍行轅裏聽從調遣。況且嶽鐘麒是待罪之身,素來與慶復又沒有過節兒,犯不著冒險訐攻慶復。所以以臣之見,班滾未死,倒是有幾分真實可信的。”

  乾隆望著外頭飄忽不定的霏霏細雨,呷了一口茶,皺眉一嘆說道:“山東逃了‘一枝花’這群逆賊,朕心裏不快。直隸、淮南鬧水災,又不知道現在蝗情如何,連日來盡是不好的信息,所以心神有點不定,容易發火。傅恒可以代朕去撫慰一下嶽鐘麒,告訴他只要不是妒功誣告,朕不管班滾死活都不計較他。也去看望一下慶復,果真班滾未死,要他早上謝罪折子——若等到有部議參他,朕就難以包容他了。”

  “是!”傅恒忙躬身答道,“奴才也聽說班滾沒有死。這是給慶復辦糧的湖廣糧道李侍堯來信說的。方才訥親說的,奴才也覺得很有道理,燒死幾百叛民,其中恰恰就有班滾,這事兒也顯著離奇。”乾隆笑道:“李侍堯——是跟你在山西打黑查山的那個通判吧?”傅恒忙道:“是——他是皇上特旨簡放的同知官兒,皇上於他有知遇之恩。他說班滾未死,金川之難未已。皇上必定興天兵征討。求奴才調他到軍中效力。”乾隆想起李侍堯在考場落第要求面試,自己親自作詩罰他山西去任‘判通’的往事,不禁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