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44 尹繼善泛舟歌侑酒 劉嘯林閑賦譏時文(第4/5頁)



  這也是一片道理。孫嘉淦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他想到了和墨君子一番晤對,真的有點吃不準究竟誰是誰非了:“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啊……”他喃喃自語他說道。尹繼善卻沒聽清,問道:

  “你好象很有心事?”

  “我有點……怕。”

  “怕?”尹繼善頓了一下,“怕贓官多?”

  “不,怕貴人們都象你這麽想。”孫嘉淦苦笑道:“那就離革命不遠了。”

  尹繼善大笑,說道:“錫公,革命是天道,是大數、聖人為什麽要說‘和光同塵’?就是要你順天應變。在這一朝,忠心為這一朝盡心,盡力辦好自己手中的事,也就是延緩革命而已。要阻止這個大數天命,自古誰也沒有辦到過。如今實話實說,皇上要創極盛之世,已經是看得見、摸得到的事了。但‘極盛’而後,必定是月圓而蝕、器盈而虧,皇上博學多識,焉有不知之理?歷數祖龍以來,哪一朝代不是由盛而衰?但創的盛世越是時日長,國祚必定越長,這一條有漢唐史作證。所以你這份癡情叫人感動,你想想事理是不是如此。”

  “這真叫醍醐灌頂。”孫嘉淦不禁也笑了,“我是慮得太多了。”遂將夜宿石頭城小店,遇到墨君子的事說了。又道:“這事我已奏明聖上。照你說法,那個墨君子竟也是個癡人!”

  尹繼善卻沒了笑容,許久,嘆道:“山西白蓮教撮爾小寇中,竟有這樣人物?那天下之大,這樣的人多了,不是我滿洲人之福啊……”

  孫嘉淦和尹繼善都是奉旨辦學差的人,因而第二天便掛了牌子謝絕一切官員拜訪。尹繼善將巡撫衙門事務都卸了,由江南布政使穆薩哈代署衙務,也帶一群看卷師爺搬進了驛館和孫嘉淦同住,這是為了避嫌立的規矩,歷來如此。原想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尹繼善從家裏運來了幾箱圖書,想好好閉門讀書,不料五天之後,轉來山西巡撫喀爾吉善又一份奏稿,仍是彈劾官員貪墨,被告卻又換了一個,是山西學政喀爾欽,詞氣也更加嚴厲:“該員賄賣文武生員,贓證昭彰,並買有夫之婦為妾,聲名狼藉,廉恥喪盡,請旨將喀爾欽鎖拿嚴訊,斬之闕下以做天下貪官墨吏”後頭特加朱批:

  轉發各省巡撫。此稿發孫嘉淦著意看。

  下頭禮部跪奏:“孫嘉淦已赴江南主持南闈”,乾隆的禦批寫得龍飛鳳舞:

  孫某赴江南,乃朕之命,朕焉有不知之理?昏憒!禮部尚書、待郎著各降一級!欽此!

  “山雨欲來風滿樓。”尹繼善住在東書房,接到諭旨,立刻到西書房請孫嘉淦看,他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氣度,但神色已變得嚴峻起來,“錫公,看樣子這一科南闈你未必能主持,我看聖意,說不定要你去山西主持審讞這個潑天大案呢!”

  孫嘉淦冬瓜臉埋得低低的,一字一句地審量品評著喀爾吉善那份數千言的長奏折,足有移時,輕輕籲嘆道:“是,我也感覺到了,我覺得聖命已經在路上了。這個案子我看了,恐怕要摘掉幾十名山西官員的頂戴。但我不甚明白,就如你說的傅恒在那裏,欽差大臣是現成的銜,就近辦理何其順當?如不用我,又何必專門叫我看這折子?”

  “皇上器重你的這點癡忠之心,且你也有煞氣,能避邪。”尹繼善笑道,“至於傅恒,我敢斷言他是喀爾吉善的幕後之主。他不宜出面審理的——”還待往下說,門政氣喘籲籲跑進來,也不及行禮,說道:“中丞,內廷王禮快馬來南京傳旨。剛去過巡撫衙門,撥轉馬頭又來了這裏,現在門口,請二位大人一同接旨!”

  二人一聽“有旨”,早已站起身來。尹繼善略平靜一下,吩咐道:“放炮,開中門,設香案!”

  “紮!”

  這邊兩個人便忙不叠地更衣,孫嘉淦身著神羊補服,九蟒五爪袍子,珊瑚頂戴;尹繼善戴的是起花珊瑚頂子,錦雞補服也穿好了。二人神色莊嚴,各自將手一讓出了書房。便聽前門炸雷般“‘咚咚咚”三聲炮響。二人再不遲滯,搖著方步迎了出去,便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太監雙手賚詔已從中門而入。

  “孫嘉淦尹繼善接旨!”王禮滿身灰塵,滿臉油汗,提勁兒拿捏著到上方香案前南面立定,扯著公鴨嗓子叫了一聲,見孫尹二人已俯伏行禮,展開詔旨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自禦極以來,信任大臣、體恤群吏,且增加俸祿,厚給養廉,恩施優渥。以為天下臣工,自必感激奮勉,砥礪廉潔,實心盡職,斷不致有貪黷敗檢以幹憲典者。不意竟有山西布政使薩哈諒、學政咯爾欽穢跡昭彰,贓私累累。實朕夢想之所不到。是朕以至誠待天下,而若輩敢於狼藉如此,竟視朕為無能而可欺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