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42 乾隆帝漫撒"規矩草" 高大庸巧獻"黃粱膳"(第2/5頁)



  “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主上您每天見的,都是趨跪叩首,謅笑媚迎。您登極以來惴惴小心,極少錯誤。您越聰明,下面越覺得自己笨,您越能幹下面就越服您,這原也是好事。但時日久了,只要不媚您,就會覺得是觸犯您了。”

  “天下事,見得多了便覺得不足為奇,辦得多了便都覺得是老生常談。問人,聽不到自己的短處;反躬自省,又尋不到過失。要作的事自信都是對的;發的令,自信它必然通行無滯。時日一久,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

  乾隆透了一口氣,顯然,他沒有想到孫嘉淦並沒有就事論事地講說偽奏折中的那些事,也似乎並不急於弄清造作偽奏折的人。這樣奏諫既不傷自尊,又切中要害。乾隆不禁暗思:“不愧名臣,一步步鋪陳,看似平淡,其實咄咄逼人。”想著,笑道:“當年你諫先帝三事,朕沒有親見,也是這麽從容麽,這說的是‘三習’,那麽‘一弊’呢?朕洗耳恭聽。”

  “不敢。”孫嘉淦正容說道,“當年諫先帝,是直指政務失當,冒死上言,自然是諤諤而言。主上現在並無大政失誤,臣不過以一得之慮,防患於未然罷了。自然是侃侃而言——有了這‘三習’,自然就生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臣親眼見皇上摒棄內侍幹政,凡舉制度皆是聖人之道仁君之心。原覺得這些話多余。但臣已經老了,皇上春秋鼎盛,有萬裏前程,心裏有這些話不說也就是事君不誠。近君子而遠小人,這道理就是三四等的皇帝也都懂。哪個皇帝不以為自己用的是君子,而是小人呢?”

  乾隆怔怔望著孫嘉淦,嘆道:“何嘗不是這樣!朕最怕誤用小人,冤了君子。但小人和君子也大難分辨了。”

  “皇上此心上通於天,是社稷之福。”孫嘉淦不緊不慢說道,“”德’為君子獨有;‘才’君子小人共有;而且小人之才常常勝於君子。語言奏對,君子訥直,小人謅諛,這就和‘耳習’相應;奔走周旋,君子拙笨而小人伶俐,這又合了‘目習’;課考勞績,君子常常孤行其意,又恥於言功;小人巧於迎合、工於顯勤,這和‘心習’又相投了。時日長了,黑白可以變色,東西可以易位。所以《大學》裏講‘見賢而不能舉,見不賢而不能退’,真真的不容易!由此看來,治亂之機,決定於君子、小人的進退;進退,又掌握於人主的心意。人主不期望人敬,而自敬,於無過錯時謹守,不敢自以為是。時時事事守著這自敬而不敢自是之心,王道治化哪有不昌盛的呢?”

  乾隆一邊聽著,一邊在地下來回踱步。老實說,孫嘉淦的這些話和他今日心境並不十分相投,顯著是有點空泛。但對照那份偽奏折裏頭指責自己的那些細事,有的確實也不是捕風捉影。這個孫嘉淦到底是實指什麽事呢?想著,乾隆問道:“你說的道理很清楚,大學之道,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朕是很留心的。朕想的也許瑣細,現在就覺得有小人作祟,但遍觀諸臣,又難以實指啊!”遂將近來發生的詭譎怪異之事,以及在張廷玉府中所談的都告訴了孫嘉淦。“頭緒這麽多,很覺得難以下手。錫公你有什麽看法?”

  “有線索的,明查;沒有線索的,暗觀。”孫嘉淦道:“比如說冒用我名義誹謗聖上的;山西張廣泗插手軍事,幾乎導致全軍敗亡;一定要追究。若不追究,這類事就會越來越多。象八王議政這些事,皇上不妨再看看。是真的想恢復祖制,還是另有圖謀。君子小人沒有跳不過去的鴻溝。有些人根底好,但染了惡習就是小人。有些人原先好,後來會變成小人。也有的——當然很少——比如前朝名臣郭繡,先是貪官,後來一翻所為,成了掙掙君子。這個是沒有什麽一定之規的。所以臣說,治亂之道在哪裏?就在皇上心中!您自己立心光明正大,這一條站穩了,進君子退小人就是自然之理。刻意地追求君子,尋查小人,反而是下乘之道了。”

  乾隆臉一紅,想到了棠兒:確實是人家丈夫在外立功,自己在後頭……想著不禁一嘆,卻轉了話題,問道:“你是康熙五十二年的進士吧?”

  “是。”

  “今年五十六歲?”

  孫嘉淦瞟了乾隆一眼,不知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些個,忙一欠身答道:“臣徒長馬齒五十又八。”

  “你說的虛歲。”乾隆笑道:“除了尹繼善,就你這一層兒的大員,你還算年輕的。前段的病到底是什麽情形,怎麽有人傳言,連你夫人都說你是因憂郁成疾的呢?”孫嘉淦笑道:“臣也不算年輕了,近年來胃氣不好,不思飲食,今年越發不好。一半兒多都躺在床上。嚇出病來的話是我夫人自己揣度出來的,外頭謠言太多了,臣心裏煩悶,郁郁寡歡也是真的。今兒來見主子,也想請恩準回籍休養。臣身子骨也真是頂不下來了。”乾隆笑著追問:“真的不為那些謠言?你就一點也不憂讒畏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