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40 樞臣府君臣議軍政 偽奏折一紙驚帝心(第2/4頁)



  乾隆想起傅恒密奏張廣泗放縱範高傑等人以下淩上跋扈不法的折子,臉色已是陰沉下來。只是沉思不語。紀昀在旁說道:“臣是張相召來的。張廣泗遞進來的一份奏折,說傅恒斬將冒功、忌賢妒能,和女賊娟娟在馱馱峰尋歡作樂,先亂而後弁。他請軍機處上奏當今,妥為處置。翰林院為此事擬了幾稿都不中意。張廣泗身在四川,他怎麽對傅恒軍隊把得那麽緊?傅恒是有功之臣,捕風捉影的事也不好當作依據。如何回復張廣泗,又頗難措詞。所以張相叫臣過來,商議如何回奏皇上。”說罷,籲了一口氣盯著乾隆不語。乾隆問道:“依你之見,這事該怎麽辦為好?”

  “昔日有年羹堯立功西疆,自以為有不世之功,險些成了尾大不掉之勢。”紀昀胸有成竹地侃侃言道,“先帝爺說養癰遺患罪在朕躬。甚或為此下了罪己詔。前事後師豈可不懼?張廣泗有功無過,不宜懲處。但朝廷不能示弱,恕臣直言,臣觀張廣泗從前參奏保舉的折子,全都是奏一本準一本。這助長了他現在這個樣子。臣以為,這個本子須駁回去,轉發傅恒軍中以慰功臣之心。這是一。二,軍中管帶以上營官、千總、遊擊參將,不是軍前應敵緊急情事,只準黜,不準斬殺。三,他是四川總督,節制兵馬遍及江南江北,其實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現在沒有全國軍事,似乎權柄太重了。他可照管四川的八旗兵,別省的營務由各省巡撫兼理。有這三條臣以為就夠了。”

  乾隆用欣喜的目光看著紀昀,原來以為他不過是個詼諧文人,想不到慮事竟如此周詳。遂笑道:“你的字叫曉嵐吧?這三個條陳可取。不過張廣泗不能和年羹堯相比。第三條用一半。各軍軍務還是由張廣泗管,將來用兵好上下相通,容易指揮。不過各軍錢糧軍餉,不再由兵部、戶部直接調撥,由各省供應。這樣也就行了。君臣不可無端相疑,疑則難乎為用。衡臣,傅恒保奏的那個李侍堯,朕看也是上好人才。山西給他按一個布政副使名義,兼傅恒的參議道。你看怎麽樣?”

  “是。奴才明兒就叫軍機處辦理。”張廷玉在椅上欠身答道,“這裏還有一份折子,甚駭視聽,請皇上過目。”乾隆接過看時,卻是一份素紙面兒鑲絹硬皮折子,展開看時,幾行字赫然入目,令人觸目驚心:

  為諫奏皇上節欲勞政、愛養舊臣、體恤八旗勛貴、擯棄小人、獎拔君子為治天下,臣孫嘉淦跪奏……

  下頭的字是一色鐘王蠅頭小楷,翻了翻,足有上萬字。大略都是直指乾隆用人如積薪後來居上,擱置先帝老臣,寵幸後宮,甚或與外戚之屬曖昧情事。有些事說得有枝有葉,仿佛目擊親睹。真是半點顏面也不給乾隆留。“今皇上欲追堯舜之君而行桀紂之事,欲思聖祖之道,世宗之法而效前明聲色狗馬之俗,南轅而北轍,遂令天下失望,不亦惑乎?”乾隆看著看著,臉色變得愈來愈陰沉。連雙手都微微抖動起來。“這個孫嘉淦,朕是何等的信任他,竟敢如此詆毀聖躬!”奏章雖沒細看,大抵連宮闈細事,臨幸宮嬪的隱私、在觀音亭與棠兒的幽會,以及連錦霞的事也都一一抖落了出來……他眼中閃著憤恨的光,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孫嘉淦也算讀書人,好一個正人君子!專幹那些聽壁角、鉆營打探等拆爛汙的事,想博得一個‘批龍鱗犯顏直諫’的直臣名聲!就這樣的破爛兒,也竟敢奏上來!你想學郭誘諫聖祖,妄想!”他“啪”地拍案而起,將那份折子“唰”地一下甩在地上,說道:“回宮!今晚什麽事也不議了!”

  “皇上暫且息怒。”張廷玉顫巍巍立起身來。他呼吸粗重,顯然也十分激動,“訥親就是為這事帶著錢度到臣府來的。本想是我們先商議一下,再去見鄂爾泰,三人聯名也上一本奏您——”

  “三個人?三十個、三百個軍機大臣也不行!”乾隆陰狠地說道,“你們敢保,朕連你們一體處置!”他的眼睛閃著鐵灰色的光,掃視著眾人。眾人都不知折子寫的什麽,也從沒見乾隆如此震怒,一時都嚇怔了。

  訥親在旁笑道:“主子,衡臣相公沒說完嘛!這折子不是孫嘉淦寫的。奴才從昨個到今天就忙這事,查了上書房又查六部,今晚飯前奴才又親自去孫嘉淦府詢問,查對筆跡。他本來病著,一見折子,竟暈了過去……”

  “不是孫嘉淦寫的?”

  乾隆震驚得全身一顫!他木頭似地呆立著望著書房外,漸漸地恢復了神智。他的眼睛貓一樣放著綠幽幽的光,象是要穿透外面漆黑的暗夜。他一言不發,伸出手去。高無庸早已被嚇得趴跪在地,驚惶地看著這個鐵鑄一樣的至尊,四肢爬著撿起那份滿紙謠言的奏折,膝行到乾隆面前遞到乾隆手裏。乾隆卻不再看它,塞進袖子裏,轉過臉來又回到座上,似乎要把滿腹的怨氣都傾瀉出去似的。深深籲了一口氣,端起杯吃了一口茶。眾人都以為他必定還要發作,不料乾隆撲哧一笑,說道:“一大快事。好歹朕從霧裏鉆出來了。朕自即位,諸事順利,只是有時見到一些怪事,心中常有疑問,又不得其解,今日象是模模糊糊看到了對手。上蒼,它從不負有心人的。”說罷又道:“十八格格夫妻二人今晚夤夜求見,朕想必定有要緊事。原想宮裏太監老婆子舌頭,什麽話翻不出來?所以到廷玉這裏,想不到先看了一篇奇文。朕還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麽呢。妹子。你就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