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30 護漕運青幫受恩封 談情思玉兒斷癡夢(第3/4頁)



  錢度從懷裏取出那二十兩銀子,掏了掏袖子,還有十兩見票即兌的銀票,一並放在票子上,說道:“這銀子是我送勒兄路上零花的盤纏,這張票你們進城兌出來,給玉妹子添點妝裹。勒兄這一去也許在尹中丞那兒就館,也許還回北京來應試。他和玉妹子我看有情份,要依著我說,趁勒兄還沒走,把他們的喜事,趁早就辦了。你們熱土難離,就帶了玉妹子南去,也是兩全其美的事。”

  “那不行。”張銘魁一反樸訥常態,口氣十分篤定地說道:“我請幾個先兒看過了,兩個人命相不對。勒爺命硬,要連克兩個妻子才得平安。我知道勒爺人品才學是好的,可我女兒我更心疼。她們說的隨勒爺南去不南去,我根本沒想過。癡婆子、閨女,都得聽我的!”老婆子道:“我們娘兩個商量了多少次,你都在旁邊聽了,怎麽不言語?命相不對,先兒們說有破解法兒嘛……去南京我不贊成,你說這我也不贊成——知根知底的,又是好人家落魄的讀書種子,到哪挑這樣的好女婿?”“你們商量的那些都是屁話,我懶得和你們說。”張銘魁團圓臉不怒不喜,淡淡說道:“咱們待勒爺有恩情,勒爺也幫了咱們忙,我看抵過了。將來勒爺發跡了,幫不幫我們,那看他的心意,我也不在乎。說到婚姻,又是一碼子事。女人家,亂攪個啥!”

  錢度來幾次了,每次來都見這屠夫慈眉善目、滿臉忠厚相、好象百事都可以商量,這時才瞧出來,這家子瑣碎事看似老婆子當家,大事還是得聽老頭子的。心裏打著主意,錢度起身道:“他們去西山踏青,必定還約了人吃酒,回是一時回不來了。就請轉告勒爺我來過了,左右部裏和他有書信往來,很方便的、明兒啟程我也就不送了。你們要隨去呢,就不說了。要留在北京,我雖是個窮京官,到底比你們強些,自然要照應你們的。”說著出門上轎徑自回部裏。

  “錢爺好走!”

  張銘魁趕著出來送行,重回身便上了門板,對老婆子道:“你叫玉兒過來,我和她有話說。”老婆子未及去,玉兒已經從後門蹭進來,黑著臉嗔著看張銘魁一眼,坐在小杌子上道:“什麽事?”張銘魁悶悶抽了幾口煙,不勝感慨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心。”

  “什麽?”

  “你媽瞧著勒敏好,你也想跟他。”

  “爹!”

  “咱們三個關門說話,害的什麽臊?還要轉彎兒麽?”張銘魁吐了一口濃煙。“你們以為我信八字?我和你媽就命相不合,有什麽事?這事背後和你媽說了幾次,今兒說透了,門第差得太遠,根基兒也不一樣,志向也不一樣,所以這事斷然沒有好果兒!”

  老婆子無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死心眼!他不是落魄了?”

  “我就要說這事。”張銘魁憂郁地說道:“你們存的就是這個心:公子落難貧女相救,然後金榜題名,奉旨完婚——你們是看戲看迷了,忘了那是戲!咱們祖輩,有個老姑奶奶,那時候咱們家還沒叫萬歷爺抄家,還在朝裏做官。女孩們都二門不出,只偶爾叫個班子進府演戲,她就入了迷,以為狀元就那樣的。萬歷二十七年科考,老爺子下朝回來,說今科狀元才二十六歲,還沒有娶親。老太太就搶著說‘看看八字,要是對了,四姑娘說給他,年歲不是正好?’那四姑奶奶是個嬌癡慣了的,當下就跟老大太說‘嫁個狀元死也瞑目’。催著老爺招了這女婿,誰想入洞房兩人一見面,那狀元五大三粗,黑得象個周倉再世,胖得又象《水符》裏的魯智深,滿臉橫肉還是個大麻子……”說到這裏,老婆子已笑得彎腰躬背,玉兒也忍俊不禁笑著偏臉一陣。

  “這沒什麽可笑。姑奶奶當晚就上吊了。”張銘魁嘆息一聲,“說你和勒爺純是戲,也不是我的真心話。他要安生在咱家,當我的女婿,我是千萬歡喜——可是,不是那回事嘛!你看看那些做官的,三房四妾裏頭,幾個不比娘家門第的?你就保住姓勒的不討小?做了官就心黑了,什麽事做不出來呢?不如今日好說好散,日後還有個心念的好。爹就這一個閨女,一個兒,滿心都是疼你們的,再沒個坑你們的。把話說清白了,你要真還是要跟他,也由你。”

  老太婆已是服了。覺得這實在是有閱歷的活。她嫁過來時丈夫已經三十多歲,只曉得丈夫讀一本書燒一本書,幾個書架已經空了,處了幾年又改作屠戶。留神時,丈大每年清明都要悄悄去張老相公(張居正)墳前酒祭奠典。今日張銘魁透出口風,才若明若暗地猜出祖上的根基。遂長長嘆息一聲,說道:“平安是福。我也覺得你爹對。不過要是勒相公要不做官,玉兒還可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