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11 拗孝廉貢院求面試 病舉人落魄逢貧女(第4/4頁)



  勒敏心裏不禁一酸,只含糊說道:“我們家在雍正爺手裏壞了事。旗人也分三六九等啊……”他不再說話,只是狠命吃肉,喝酒。三個人似乎此時才意識到各自身份,便不再多話。風卷殘雲般吃了個醉飽。

  人都走了,勒敏仍獨自坐在石條上,究竟往哪兒去,仍未拿定主意。突然覺得肚子隱隱作疼,甜瓜、黃酒、鹹菜、棒子面、肥肉一齊在肚內翻攪。他摸摸熱得發燙的腦門子,才曉得自己渾身幹得一點汗都沒有。勒敏心裏一驚站起身來,這一直腰不打緊,滿肚子食物上湧下逼,心裏難受極了,一弓身子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肮臟的穢物直噴而出,聞著那氣息更是惡心。他自己捶捶胸口,直到吐出又酸又苦的黃水,才略覺受用一點。剛剛站直身子。勒敏兩眼又冒金花,他扶著槐樹的手軟得象稀泥一樣松垂下來。連踉蹌都沒有踉蹌一步,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勒敏發覺自己半躺在一間破舊的小房子的土炕上,全身脫得只剩一件內褲。身下是一張破舊的竹涼席,頭下枕著一個竹夫人,炕桌上擺著藥碗湯匙和一柄芭蕉扇。除了這些,屋裏別無它物。他眨了一下眼睛,揣猜著自己在什麽地方,又怎麽會到了這裏?想得頭生疼也沒想出個頭緒,便索性不想。見碗裏有剩茶,勒敏支著一只胳膊起身端茶喝了一口,覺得麻涼麻涼的,原來是薄荷水,呻吟一聲又躺了回去。這時,一個赤膊毛頭小子掀起簾子看了看,在外頭喊道:“爹:那個相公醒了!”

  “哎,就來!——毛毛,你到後院去幫你姐收拾一下豬下水。叫你娘煮一碗面條兒,切得細些!”說著便見一個胖老頭,下身著短褲,上身著一件白坎肩,敞著胸走進來。他就是賣肉的張魁銘,進門又沖外叫道:“毛毛,告你娘面條兒不用油腥,一點也不要……嘿嘿,相公,您醒了!”張魁銘扁平的臉上帶著疲倦的笑容,偏身坐在炕沿上,又象是給自己又象是給勒敏打著扇子,湊近又看了看氣色,說道:“您是中暑了,病兒不大卻來得急——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啊!相公怎麽稱呼呢?”

  勒敏想起來,掙紮了一下,被張魁銘一把按住了,說道:“別別,您身子弱著呢!”說著又打扇。勒敏躺在竹夫人上,一扇一扇的涼風過來,周身涼爽,他感激地望著張屠戶,說道:“救命恩人……我叫勒敏……是原先湖廣布政使勒格英的兒子……”遂將父親虧空庫銀被抄了家、獨自一人進京趕考,又名落孫山的情形,備細說了。

  “原來勒爺是貴公子!”張魁銘眼睛一亮,隨即黯淡下來:“您說的這些我信。甭難受,這世道就這樣兒……只是聽你說,連個親戚都沒有,下一科一等又是三年,你怎麽打算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從外頭走進一個姑娘,手裏捧著一大碗面條。勒敏看時,只見她高條身材,穿一件月白繡花滾邊大衫,漿洗得幹幹凈凈,瓜子臉上五官端正,十分清秀,只鬢邊略有幾個雀斑。一笑,臉上還露出兩個淺淺的酒渦,勒敏忽然想到自己還打著赤膊,手向身後抓時,卻什麽也沒有。張魁銘憨厚地說道:“這是我的閨女玉兒。”

  “甭聽俺爹的!哪有人還病著,就問人家‘怎麽打算’的?”玉兒十分爽快麻利,將藥碗、茶碗、調羹都摞一處,把面條往裏擺擺,嬌嗔地看著父親,說道:“病好了怎麽打算都成,病不好什麽打算也不成,咱房東不說要尋個先生給他那寶貝少爺教書麽?薦了去!再不然幫咱家記個帳什麽的,左右不過三餐飯,到時候兒他該考還考去!”說著又喊:“媽!你來喂這位勒——爺吃飯!”將藥碗一收拾,轉身就出去了。一轉眼又進來,把勒敏的衣服丟在炕上,“穿上!臟死了,你興許一輩子都沒洗過衣裳!”

  這姑娘如此粗獷豪放,病中的勒敏不禁一笑,說道:“大妹子好人材!”張魁銘老實巴交地說道:“俺們窮家小舍,沒家教,都是我慣的她——我該去燒鹵鍋了。天熱,耽誤不得。老婆子,怎麽這麽慢?”接著便見一個老太太擰著小腳走來,口中說著:“來了來了,阿彌陀佛!”

  勒敏就在這屠戶家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