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11 拗孝廉貢院求面試 病舉人落魄逢貧女(第2/4頁)



  乾隆邊聽邊點頭微笑,嘆道:“太舊了。還不及南京貢院呢!衡臣,叫禮部核一下,全部修茸要多少銀子,不該省的就不能將就。羅刹國、紅毛國貢使上月朝貢見朕,想瞻仰天朝文明取士制度,朕沒有允許,就為此處,破舊得有礙觀瞻。朕昔日來過這裏。這是朝廷臉面之地,臉臟了要趕緊洗,不是麽?”張廷玉忙道:“聖慮極是!”乾隆又轉臉對鄂、楊兩個主考道:“這一科選在了夏天,無病無災平安過來,你們辦差尚屬盡心——查出有帶夾帶、傳遞舞弊這些事麽?”

  “這是哪一科都免不了的。”鄂善見乾隆看自己,忙躬身笑道,“三千八百六十七名應試孝廉,難免良莠不齊,共查出夾帶、頂替、傳遞的舞弊者四十二名,還有五名中途患病,未到終場退出的,現在場內還有舉子三千八百二十名。”楊名時笑道:“還有一名咆哮公堂,要求面試的,將被逐出考場。”遂將方才李侍堯大鬧至公堂的事說了。

  乾隆一腳已跨進至公堂,聽見這事,倒覺新鮮,說道:“這個孝廉膽子不小,叫過來朕看看。”說罷也不就坐,站在案前翻看墨卷。幾個大臣都鵠立在孔子牌位右側。乾隆拿起一份墨卷看著,問道:“這是薦上來的麽?”鄂善見是自己看過的,忙道:“是。是西區不知哪一房的,大約是‘元’字號的舉人。沒有拆封,奴才也不曉得是誰。”乾隆凝神看,那題目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字寫得圓潤端正十分好看,竟看住了。並拿起筆將文中的“俟”字改成“伺”字才放了下去。又問,“落卷呢?”楊名時忙指著堂東側靠墻一溜大櫃,引乾隆過去。落卷按十八行省、各府縣州存放,每卷都標了墨簽,一疊疊整理得十分清爽。他是有心人,可裝作漫不經心,抽出一份看看又放了回去。來到信陽府太康縣一欄處,格子裏只有兩份,乾隆都取了出來,看了看,竟拆掉了彌封。第一份就是“太康鎮河廟王振中”的卷子,便取過來。到窗前亮處看了看,覺得文字還不錯,就是裏頭有一處地方擡錯了格。乾隆也不送回原處,回到案前便撂在楊名時取中的那一疊卷上頭,這才坐了。因見李侍堯已跪在至公堂外,便問:

  “你是李侍堯?你有什麽能耐,敢在這至公堂咆哮?”

  李侍堯見乾隆查卷,裏外大小官員吏目幾十個人屏息靜立,想到咫尺天威,心頭不免慌亂。待乾隆發話,他倒略覺平靜下來,連連叩頭道:“回萬歲爺話:孝廉會作詩,八股文也作得。但連考三場總不得意,也不知甚麽緣故。因而請命面試。並不敢咆哮。”

  “天子如今重文章,爾曹何必論漢唐。”乾隆沉著臉對楊名時道:“你查出他的墨卷給朕看——國家取士歷來以時藝為主,能制幾句歪詩,就如此狂妄?兩主考處置得甚是公允。但你想面試,又遇了朕,自也有你的福緣。朕不考你詩,也不考你文。你自詡才高,洋洋得意,朕就問你,《四書》中共有幾處寫到‘洋洋’的?”

  李侍堯伏地叩頭,骨碌著眼珠子怔了一會,這個題出得雖然刁,但沒有出四書範圍,說“不知道”斷然使不得,只好搜腸刮肚,沉吟著答道:“有……‘洋洋乎《師摯》章也’;有‘洋洋乎《中庸·鬼神》章也;有……‘洋洋乎《中庸·大哉》章也’……”他遲疑著住了口。

  “還有‘洋洋’麽?”

  “……少。”

  乾隆一笑,說道:“也算難為你。還有一處剛好是‘少則洋洋焉!”這時楊名時已尋出了李侍堯的墨卷。乾隆見是一筆瘦金體字,硬直峭拔,只筆意裏藏鋒無力,不禁笑道:“中氣不足必形之於外,可謂是字如其人。”又看了看問道:“李侍堯,朕問你卷子裏‘如仲翁之兀立墓道’——‘仲翁’是什麽東西?”

  李侍堯自恃才高北鬥,當面被乾隆考糊,已是氣餒,忙道“‘仲翁’是——墓道兩側侍立的石像。”“‘仲翁’是‘二大爺’!”乾隆噴地一笑,“那叫‘翁仲’不叫‘仲翁’你知道麽?”說著就李恃堯卷子上題筆疾書,鄂善離得近,睨眼看時,卻是一首詩:

  翁仲如何當仲翁?爾之文章欠夫功。

  而今不許作林翰,罰去山西為判通!

  寫罷起身,對楊名時道:“朕去了,你們還要料理幾天,到時候遞牌子說話罷。”

  二人送乾隆離去,立刻回到至公堂,因見眾人都未散去,楊名時便道:“先各歸各房,我和鄂大人商議一下再放龍門。”又叫李侍堯進來。李侍堯此時狂傲之態已一掃盡凈,進門就跪了下去,說道:“二位老師……”他不知乾隆在自己卷子上批寫了什麽,語聲竟帶著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