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十七、宴鴻儒康熙憐孤才 赴禁宮士奇勸尼僧

  高士奇的話果然不差,二人來到西苑,早有一大幫六部官員迎了上來,一個個低眉順眼“明中堂”、“高相”的叫得親熱。高士奇不願和他們瞎摻和,便拉過一個人來,悄聲問道:

  “你叫宋文遠,是刑部的員外郎,我們曾見過一面,我記得不錯吧。”

  那個叫宋文遠的人,見高士奇和他主動說話,簡直是受寵若驚,連忙躬身回答:“中堂好記性,下官正是宋文遠。”

  “哦,我想問問你,劉芳蘭和胡家的那場官司,不知刑部如何判了?這件事,你們可得秉公處置啊!”

  “是,是,回中堂的話,這案還沒結呢。劉家和胡家原來是訂了親的。胡家的老爺子是個道學先生,兒子得了癆病,他不肯退婚,硬要芳蘭姑娘過門沖喜。如今他兒子已經死了,還要芳蘭去和他死了的兒子結鬼親。劉家不知仗了誰的勢力,非要退親不行。胡老爺子幾次到順天府告狀,又被擋了回去,一氣之下,也一命嗚呼了……”

  高士奇冷笑一聲:“哼,實話告訴你,劉芳蘭的後台就是在下。你們也不想想,為什麽要逼著一個黃花閨女去跳火坑,過那終生不見天日的苦日子。你也飽讀詩書,通曉大禮,這樣做,合乎聖人之言、仁恕之道嗎?”

  宋文遠當了多年京官了,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咳,高爺教訓得是,誰說不是這個理呢!可憐他們,自己兒子死了,還要拉上個大活人去墊背,真是沒有天理了。其實,這案子早就該了結了,可是,我們堂官說,這事,幹系名教,又牽涉朝廷大員——咳,咳,想必就是高爺您了——怕人說閑話,所以遲遲未作處理。”宋文遠說著,偷眼瞅了一眼高士奇,見他神色冷峻,連忙改口:“哎,這樣吧,反正胡家的兒子、老爺子都死了,案子又沒正經的苦主,只是幾個族人哄著鬧事。他們為的不就是幾個錢嗎,只要安置好這幫王公蛋,誰還敢再來出頭告狀?”

  “那,改天我派人把錢給你送去。”

  “哎,中堂說這話就見外了。您老在聖上身邊辦事,日理萬機,用得著為這點小事兒操心嗎?明兒個,我就把這事兒辦好。完了,我親自到府上去送信,順便給大人請安。”

  “嗯,這就好,你倒很知趣,就這麽辦吧。”

  宋文遠正要接話,卻見六宮都太監張萬強從裏邊出來,當門而立,高聲喊道:“聖駕已臨團殿,眾臣工及博學鴻儒依次施禮晉見!”

  高士奇和宋文遠不敢怠慢,隨著眾人,走進殿內。這次皇上親設禦宴,招待鴻儒和百官,規模之宏大,宴席之豐盛,確是空前的。但,禦駕親臨,居中高坐,下邊的人,誰敢放肆啊。眼看著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卻不敢輕易動筷子,不過是隨著皇上的動作,虛以應景而已。

  康熙看出大家都局促不安,笑著說:“哎,今日咱們君臣同樂,何必這樣拘謹呢。這樣吧,今日面對西苑景色,美酒佳肴,不可無詩,大家願意吃呢,盡管放開量地盡情吃喝,願意吟詩作賦的,也可以隨便走走看看,思索佳句,寫出來呈給朕親自閱看。凡是寫得好,朕一概有賞!”

  康熙此言一出,眾人頓時活躍起來了,此時此地,誰不想用絕妙的詩句,聳動天聽,壓倒眾人啊。一時間,有的人品著美酒,苦思冥想,有的離席而去,憑欄構思。康熙卻傳旨把施愚山叫到跟前:“施老先生,這是上次體仁閣賜宴時,我要過來看的文稿。唉,蒲松齡是個飄零才子,詩文都很好,只是怨氣大重,不是作官長壽之人。你瞧他還不到五十歲嘛,怎麽就寫出了‘欲騷白頭問渺冥,可許寄舟上靈台’這佯的句子,太頹喪了。不過,他寫的聊齋,雖是前朝故事,於今世治道還是有用的。”

  在一旁的熊賜履聽了,心裏不禁一沉:嗯,一個皇帝,肯這樣地看人待人用人,國家哪有個治不好的?記得康熙常說,駕馭群臣之道,在於使君子和小人各得其所,既防君子受到誣陷,又要用小人之才。這幾年熊賜履周旋於索、明兩黨爭鬥之中,又兼著太子的師傅,所以受的擠兌也就不少。熊賜履心裏明白,若不是康熙絕對信任自己的忠誠,僅就平“三藩”他不贊同,也早被明珠他們擠垮了……現在,索額圖上表,要求退出上書房,顯然是為了避開權重之疑,康熙究竟批準不批準呢?幾日前索額圖連上奏章,彈劾了幾個封疆大吏,又調換了幾個部院大臣,其中正人、小人都有。康熙是本本照允,言聽計從。可見聖眷隆重得很呢。可是,索額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上表請長假,是為什麽呢?……正胡思亂想,卻聽康熙對施愚山說:“蒲松齡是你的門生,你可以君子立命之說撫慰他一下。另外,再修一封書信給山東巡撫老於成龍,要他關照此人。信中,說明這是朕的意思,不然的話,於成龍可不是善人,要動本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