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十六、直陳潢忍心拒公主 癡阿秀含淚別河伯

  新任治河總督靳輔,帶著封志仁和陳潢來到叢冢鎮韓老太太家。坐談不久,韓老太太就向靳輔提出了陳潢和阿秀的事:

  “靳大人,我身邊有個姑娘,今年二十歲了。相貌嘛,雖不是畫兒上畫的,人前頭很瞧得過了——想借你這封疆大吏的臉面,為她和陳先生保個媒……你肯應承嗎?”

  靳輔高興得呵呵大笑,“如此好事,有什麽不肯應承的?這個保山——”他的話未完,陳潢忙攔住道:“靳大人你且吃酒,這事要從長計議……”

  封志仁見陳潢紅著臉岔話兒,在旁笑道:“天一,莫非因令兄不在,不敢自作主張。有靳中丞在,伯什麽?——你飽讀詩書,豈不聞‘美人香草,皆君子之所好’?範文正公以天下之憂樂為懷,在《碧雲天》詞兒裏不也說什麽‘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封志仁搖頭晃腦引經據典正說得得意,突然阿秀挑簾出來,默默站到眾人的面前,一下子,大夥全愣住了。

  阿秀今日的打扮真有點令人目眩神搖。只見她上身著一件寶藍色大袖衫,杏黃坎肩兒上,斑斑點點錯落有致地繡著摘枝兒梅。下身著一件一綠到底的百褶裙。頭上珠結翠繞,劉海似煙,兩只水靈靈的大眼左顧右盼,把眾人都看愣了。陳潢低著頭不敢仰視,卻聽阿秀淡淡一笑,對陳潢說:“陳大哥你能想著回到這裏,我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陳潢忙立起身來,深施一禮:“陳潢拜見汗格格!”

  這一聲兒,叫得靳輔和封志仁全傻了眼,酒都化作冷汗淌了出來。阿秀眼眶中的淚打著轉轉,笑謂靳輔道:“靳大人,你用不著吃驚,我就是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的女兒,寶日龍梅!”

  靳輔一眼不眨地看著阿秀。土謝圖王女失蹤的消息他早從熊賜履處聽說了。這樣的打扮。這樣的言談,突然出現在這裏,便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靳輔怔了半晌,示意封志仁關了堂門,小心翼翼地問:“啊,您就是土謝圖汗格格……但不知有何憑證?”

  阿秀略一沉思,便近前伸出臂腕,“請靳大人驗看!”靳輔小心上前看時,卻見一方龍形璽文,兩行滿蒙合壁的小字,用丹砂刺在臂上,不由搖了搖頭,為什麽?他看不懂。

  陳潢輕聲道:“我認識,這上面寫著‘天子大汗聖命土謝圖汗世守喀爾喀部’。”待陳潢翻譯完了,阿秀又站起身來,從腰間解下擯榔荷色,撕開裏兒,取出一塊血跡斑斑的黃綾絹。扇面大的絹幅上密密麻麻全是漢文,詳述喀爾喀三部之亂和被葛爾丹傾覆的情形,請朝廷早發天兵消滅叛臣……下面蓋著朱印:“禦賜土謝圖之寶”。

  靳輔臉色慘白,躬身離座:“失敬得很!老伯母請扶格格坐了,容我大禮參拜!”

  阿秀眼淚像串珠兒般落下,也不揩拭,任情由它淌著,顫聲說道:“不必了。葛爾丹搶我土地,殺我子民,只是給朝廷上了一道賀表,皇上就默許了他稱王稱汗。皇上和朝廷已忘掉了我!格格二字再不要提起。如今我是連陳先生都配不上的乞丐,一個沒人關心的弱女子……”

  聽了這話,陳潢像被鋼針猛地紮了一下,臉色紙一般蒼白,躬身說道:“格格言重了,我……”

  靳輔嘆息一聲:“唉!格格有所不知,我此番進京,蒙皇上三次召見,兩次都說到喀爾喀之事。如今國家正在東南用兵,不能兼顧西北,只好和葛爾丹虛與周旋。說起這事,皇上十分感慨,要我數年之內,治好黃河,確保潛運,以備運糧急用,等打下台灣,即揮師西域。準葛爾及蒙古諸藩不同於朝鮮、琉球和南洋諸國,數千年皆我中華天朝版上,豈容葛爾丹逆臣擅自割據?”

  “你說的是……真的?”

  “豈敢妄言?”靳輔慢慢立起身來,壓低了嗓音道,“……皇上已密諭機樞要臣草擬西征圖略。今冬明春間,皇上還將北巡奉天,聯絡漠南諸蒙,商議大計——”說到這裏,他突然住了口,想起事涉絕密,康熙至囑“法不傳六耳”,感到自己為了撫慰阿秀,已經說得太多了。

  可是就這麽幾句話,阿秀已經十分滿意了,含淚而笑,抿一把頭發:“請靳大人奏明皇上,葛爾丹在準葛爾掘了很多黃金,送給東蒙古諸王,不要叫皇上輕易相信他們!”

  “當然要奏,連格格在此的事,也必須一一奏明。”

  阿秀咬著嘴唇,轉過身來,不無幽怨地瞧了一眼局促不安的陳潢:“我的事請暫且不奏,等和陳潢的事有了結果再說!”一時間眾人又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