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回 重結辮引娣痛別離 療聖疾金殿祈雨來

  高無庸嚇得一聲也不敢再說了,就在這時,喬引娣來到允禵面前,哭著說了一聲:“我的爺,可真讓您受苦了……”

  允禵的心裏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刹時間,山神廟風雪相遇。貝勒府擁膝操琴,馬陵峪淒風苦雨中的生離死別,都一一重現在眼前。面前的這個女子,從前曾給過自己多少溫存和安慰呀!在多少煩悶之夜裏,她總是一聲不響地陪坐在自己的身邊,或在燈下挑針刺繡,或在園中對月吟詩。而如今,她卻被生生奪走,侍候了自己的政敵!他覺得自己心頭有一股酸溜溜地味道,便譏諷地一笑說:“啊!這難道就是昔日的喬姑娘嗎?瞧你,竟然出落得這麽漂亮,這麽俊俏了。真該給你賀喜呀!哎?你怎麽還穿著這樣的衣服?哎呀呀,這雍正也太小家子氣了,難道就不能給你一個封號嗎?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嫂夫人’呢?”

  十四爺允禵的冷嘲熱諷,引娣根本就沒有聽出來,她早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了。皇上只肯給她一個時辰,她要和十四爺說的,又有多少話呀!此刻,她望著允禵的面孔說:“十四爺,奴婢瞧著您還是從前那樣……您要想開一點,皇上也許不像您想的那麽壞……”

  “嗬!真是有了長進,也有了出息了。看來,你活得還滿得意的嘛!雍正封給你了什麽名號?是貴妃,是娘娘,還是別的什麽?起碼也得給你一個嬪禦什麽的吧?”

  喬引娣擡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允禵,她輕輕地,也是顫聲地說道:“十四爺您……您信不過我嗎?我還是原來的那個喬引娣,我也從沒有做過一點兒對不起您的事!”

  “盯著我的眼睛!”

  “什麽?”

  “我叫你盯著我的眼睛,不許回避!”

  引娣擡起頭來,注目凝望著曾給過她無限情愛的十四爺。她的眼睛裏,有詫異,有愛戀,有痛苦,也有憂傷,還有純真和勇氣。但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與羞澀。兩個同命運,又不同遭遇的人,就這樣互相看著,看著。突然,允禵低下了頭,發出一陣像受傷的野狼般的嚎笑:“你,你這個賤人!我早已把你忘掉了,你為什麽還要來看我?既然你對我有情,當時為什麽不能為我殉節?你呀……”

  幾個守候在門外的太監聽見這喊聲,連忙趕了過來。可是,他們剛一露面,就馬上又縮了回去。喬引娣聽任淚水奪眶而出,卻緊緊地依偎在允禵身邊說:“十四爺,我實在是想你,這才請求皇上讓我看你來的。我沒有死,也不甘心就那樣自己尋了短見。皇上待我很好,他沒有欺負我,我自己也覺得還有臉面,也有指望能夠再見您一面……”

  允禵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湖水說:“指望?我還有什麽指望?我原先就不該生下來,更不該生在這帝王之家!”

  引娣慘笑著跪在允禵身邊說道:“爺,您就不能忍著點兒、耐著點兒性子嗎?爺一定能跳出這囚坑,這牢籠的。等您的災星退了,您不還是人上之人嗎?”她簡單地說了自己在宮裏的情形後又說,“聽說八爺的奴才們還在外邊嚼舌頭,朝廷下旨把他們全都發到邊疆去了。萬歲說,這樣做是為了天下安寧。誰如果真要把他逼急了,他也就只好擔上這殺弟的惡名了。十四爺,他是說得出,也能辦得到的呀。爺和八爺他們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您何苦要跟著他們背黑鍋呢?您就不能聽一聽您的引娣的話嗎?”

  允禵所以要這樣和雍正死死地頂著,說到底,也只是為了一口氣。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明白,八哥表面上對他很好,心裏頭卻時時都在提防著自己。那裏頭的彎彎繞,也並不比雍正少。自己單槍匹馬的,為他們賣的什麽命呢?想到這裏,他那一腔熱血,全都化成了冰水。他心灰意懶地嘆了一口氣說:“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好吧,我認了!”

  “爺能這樣想,也是爺的福氣就要到了。”引娣猛然擡頭,看見高無庸已向這邊走來,她心裏一陣酸楚,哽咽著說:“爺,您的發辮松了,讓奴婢再服侍您一次吧……這一去,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面呢……”她口中說著,手下已經把允禵的發辮打開,細心地梳攏了,又打好了辮子。然後,把自己頭上的一根蝴蝶結解下,親手挽在了允禵的辮子上,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

  高無庸看得呆住了。他從心底發出一聲嘆息,慢慢地走上前來,向著允禵施了一禮說:“十四爺,時辰不早了,奴才要領引娣姑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