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回 親侄兒矯詔騙叔父 刁皇帝強詞護孤臣

  時刻已到半夜了,弘時還在訴說著錢名世他們的事,允祿可有點等不及了:“我說弘時呀,皇上叫你和我談事,究竟要說什麽,你倒是說話呀!”

  弘時卻兩眼看著窗外,一聲不響地坐著,似乎是在想心事,又似乎是在琢磨該怎麽說。遠處,風聲在呼呼地刮著,像是給這暗夜增添了更多的神密和不安。過了很長時間,弘時才試探地說:“明天皇上就要召見旗主們了,所以才特地讓我問問十六叔,八叔他們到底是個什麽章程呢?皇上還問我,為什麽幾次奏聞旗主會議的事,十四叔都不在場?不知十四叔明天去不去見皇上?”

  允祿心底實誠,聽弘時這麽一說,到不覺得笑了:“咳,我當是什麽要緊事呢,你裝得像是出了大亂子似的。你八叔那裏有幾次會議,你十四叔確實都沒有去。據我看,‘八王議政’這一條是你八叔他們最盼望的。以前,他們說這些話時,總是那麽閃閃鑠鑠、吞吞吐吐的,可今晚是一點也不遮飾地和盤托出來了。不過,又好像是在邊說邊議,不大像有什麽預謀。睿親王更是不同,他從頭到尾都不多說話,似乎有很多顧慮。臨到了,還交給我一個奏折,要我替他轉呈皇上。”說話間,他拿出那份奏折來交給弘時,“你今晚不是還要見皇上嗎,就順便遞上去吧。”

  弘時皺著眉頭接過奏折來,隨手就放在案頭了。他那黑幽幽深不可測的目光注視著房子裏的自鳴鐘,好像在暗暗地聚集著勇氣:“哦,原來是這樣……其實八叔要不再打心裏的小算盤,八王議政之事,也不是不能對皇上說的,要緊的是不能因此引起皇權旁落。”

  允祿突然一驚,問道:“什麽,什麽?這是皇上的話,還是你自己的話?”

  弘時格格地笑著說:“十六叔,您這樣看著我,在燈下瞧著怪嚇人的?我說的就是皇上的話,前天和今天下午他都透出了這個意思嘛。”

  允祿知道皇上的一貫態度,他當然不肯輕信弘時的話:“弘時,你小子給我聽著,你十六叔是個扳倒大樹掏老鴰的人。先帝在日,阿哥們之間鬥了二十多年,可誰也拿我沒辦法。你要是想和我說話,就說皇上的原話,不要說這種模棱兩可的‘意思’!”

  弘時卻不害怕這位十六叔,他冷笑一聲說:“皇上叫我傳的是‘意思’,我當然不能復述原話,這就叫‘照皇上說的辦’!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是我的親叔叔,我還是可以透一點給你的。嗯……頭一回我見皇上時,他說,‘允禩會作事也會作人,朕心裏清楚得很!只可惜他不是池中之物,真真是讓人遺憾。就是八王議政,又何嘗不是個好制度?太祖、太宗那時,正是我滿人極盛之時,靠的不就是這個議政制度嗎?’皇上見我吃驚,又笑著說,‘其余的都可以商量,就是皇權不能旁落。多幾個人來治天下,朕豈不是可以輕閑一些?’。”

  允祿目不轉睛地看著弘時,眼睛裏充滿了疑惑,不過已經沒有了敵意。弘時沉吟了一下又接著說:“今天下午,我又去了暢春園。皇阿瑪剛從青梵寺回來,看上去身子非常疲憊。他老人家和我說,‘當初登極不久,張廷玉曾和朕說過,他說朕和聖祖有三不能比。聖祖是幼年禦極,在位的時間就長;朕是盛年登基的,享國就不能同聖祖一樣久遠。朕想,再不濟,當二十年皇帝還是有可能的吧。可是,朕現在仔細想想,怕也未必能實現,朕自己覺得身子骨是越來越打熬不住了。看看你十三叔,他拼著命地做事,累成了那個樣子;張廷玉和馬齊他們也都老了;老十六挑不起大梁來;老十六守成有余而創建不足——你可以和你十六叔私下裏聊聊:這些東來的旗主們,斷然不會生了篡位之心,可怕的倒是自己的親兄弟。如果能變著法子不使皇權旁落,又能讓滿旗老人們參政,朕得了左右膀臂,旗政旗務的整頓也就順其自然地辦下來了,豈不是兩全齊美的事情?’我當時說:皇阿瑪既有這個意思,何不召見十六叔,好好地計議一下?這不是件小事,還應該征詢一下軍機處和上書房的看法。阿瑪說,‘這事是你十六叔牽頭的,要問,得你十六叔先認可了。他要是能先問一下就最好,到明天朕再見見這些旗主們。要是都提出這個想法來,再交到軍機處去才是正理。’——十六叔,您知道這是多麽大的事情,我怎麽敢胡言亂語?再說,這裏和皇上只有一步之遙,我敢矯詔亂政,自取滅頂之災嗎?”

  允祿終於被弘時的花言巧語打動了。想想在允禩那裏聽到旗主們那又是無奈又是不滿的話,竟不覺有點心動,如果皇上和旗主們各讓一步,也未嘗不是個好辦法,要是真的這樣做了,自己不就能理所當然地入值中樞,指揮各旗旗主,比現在只管內務府強得多了嗎?想到這裏,他說:“既然皇上有這樣的旨意,我還有什麽話可說的?明天就要見到主子了,就是我不說,他們也會提到‘議政’這件事的。不瞞你說,我是在全身全心的戒備著哪!我已經通知了善撲營,要他們明天在全城戒嚴,誰要敢不規矩,就先拿下來再說。今晚聽你這麽一說,我這樣做倒是多此一舉了。”說完,又深深地透了一口氣,他那戒備的心完全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