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司又有簿籍專記人生功名科第,名目也是不確定,在《夷堅甲志》卷一八“楊公全夢父”一條中叫作“文籍”,而在袁枚《子不語》卷十一“秀民冊”一條中則稱“科甲冊”,其下除了“鼎甲”“進士孝廉”“明經秀才”這些人間科第名目之外,另有“秀民”一冊,算是特創。所謂“秀民”,即有文無祿者,學問大,文章寫得好,但科名卻沒有份,當然也就沒有官祿了。雖然閻王爺說:“人間以鼎甲為第一,天上以秀民為第一。”但天上這個第一卻抵不上人間一個窩頭實在,所以秀民冊上位居第一的那位老童生,醒後頗為怏怏,毫無占了鰲頭的欣喜。

由於科名取決於冥府,所以在唐朝時,每至揭榜前夕,冥府就要派冥吏向考試主司送進士名單。這之間的陰陽交接很有些玄妙,冥吏捧著公文到了試院,考官當然是看不見冥吏也看不見公文的,但不知怎麽,考官們就心裏一動,不打折扣地領會了冥冥中的意旨,不管那些卷子是怎麽看的,此時填名的依據卻是天意。唐人李復言《續玄怪錄》講了一個唐德宗時的故事:李俊連舉進士不中,這年托老朋友國子祭酒包佶,總算和主考打通了關節。在榜發之前一日,有司要把中試的名單上報宰相。這天剛過五更,李俊就到包佶家探聽消息,此時裏門未開,他就在門外等候。旁邊有個賣糕的,又有一個小吏,像是外郡來京送公文的,在一旁眼盯著熱糕咽口水。李俊覺得可憐,就請他吃了個夠。這小吏很是感激,便道:“說實話,我是冥間的官吏,派來送進士名冊的。你不是在等這消息嗎?送堂之榜在此,你拿去看吧。”那結果讓李俊一驚,榜上根本就沒有他的名字,原來別人的關系更硬,把他頂了。但關系再硬,也沒有冥吏得一先手,李俊再花了些錢,竟讓這冥吏把榜上的人名改成了李俊。當然,冥間的名冊是虛的,主司寫下的名冊還是要人去改,但既然冥間的名冊已經改過,那麽主司的關節一走就通,陽世的名冊想不改都不成了。

但這樣一來,命中本該在十年後才及第的李俊竟提前成了進士,這不是與“命定”之說相背嗎?不然,所謂“命定”就是“冥定”,冥冥之中的那只手是決定一切的。現在不是有句話,叫“六月考學生,七月考家長”嗎,那就要看這家長能不能把關節通到“冥冥之中”。

不僅是進士科第,即便是舉人、秀才,甚至府州平時考童生的名次,也都是天命注定、著於冥籍的。這方面的故事太多,光《聊齋志異》中就很有一些,講起來讓人掃興,讓落第英雄們難免一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但這些故事其實也多是落第英雄所編,相較之下,還是聊以自慰的成分多一些。

最後捎帶提一下冥間的另一個機關,就是專管人間紗帽的“紗帽室”。明人陸粲《庚巳編》卷二有“戚編修”一條,記的是戚瀾年少時入冥所見。這戚瀾病死入冥,卻原來是冥府顢頇,抓錯了人,於是放回,途中遇雨,便到路旁一佛寺稍避。(冥間有雨和寺廟的記載極少見,所以此處特意留下一筆。)步入一室,滿地都是紗帽楦,戚瀾用手扳取,卻拿不動。這時旁邊有人說:“這些和你無關,你的在這兒呢。”指著一架讓他看,他用手一扳,果然輕輕取下,內有“七品”二字。這戚瀾後來果然只做到了翰林編修就死了,正是七品之職。《庚巳編》的另一卷中還說,戚後來成了鄱陽湖的水神,不知那又是幾品官,即便是“聰明正直為神”,估計也不會有多大吧。死後成神的人物生前才不過是個芝麻官,有人見到豬頭狗頭上戴著珊瑚頂、孔雀翎,便怨氣不平,應是大可不必了吧。

拙文至此本應結束,但這結尾未免枯燥乏味。恰好那天和幾個朋友說起冥簿與“陽簿”哪個更為“勝出”,一個朋友便說:“你說冥間簿籍‘一如人間’,甚至比陽世還要繁瑣嚴密;我看未必。我講一個親眼所見的‘陽簿’,你寫的冥簿中就未必有。”他講了之後,我試著把它歸入“生死簿”,不妥當,歸入“食料簿”,也不合適。現復述於文末,請讀者諸公幫忙歸一下類。這雖然有些不倫,但也正是“野調荒腔”之體——

鄙人就學的某系,五十年來,做官的發財的自然也有,但估計還入不了現在時興的大學富豪排行榜。但敝系也自有足以千古的事跡,雖然談不上驚天地,但有時也真能泣鬼神的。古人雲:“寧為雞口,不為牛後。”今人雲:“不怕吹破天,我有一招鮮。”事情雖小,也未必入不得“無雙譜”的。只是可惜,現在雖然諸高校大寫校史,執筆者卻是不知為何人而諱,不肯把這些事錄入他們的“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