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汙池

血汙池又名血河池,源於佛經中的“血河”。

姚秦時代鳩摩羅什譯《佛說華手經》卷七:“魔即化作四大血池,其血充滿,於此池邊流四血河。”本與地獄無關。至唐時般剌密帝譯《楞嚴經》卷八:“故有血河、灰河、熱沙、毒海、融銅、灌舌諸事。”則血河已經成了地獄的一項酷刑。而《正法念處經》卷十述大叫喚大地獄之十六處小地獄,其六即名“血河漂”,並雲入此地獄者為自殘其身以修行外道者。如“入樹林中,懸腳著樹頭面在下,以刀破鼻,或自破額,作瘡血出,以火燒血,望得生天”這類殘身修道者不但成不了道,反而要“墮於惡處,在彼地獄血河漂處,受大苦惱”。

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地獄到了中國就成了專為婦人所設的了。清人梁恭辰《北東園筆錄續編》卷五“佛姆化導”條雲:“先見血河浩渺無涯,有諸女人或倒浸河內,或蓬發上指,或側身橫睡,血流遍體。”這些婦人犯了什麽罪而墮入血河,此條未講。但從袁枚《子不語》卷二十二“吳生兩入陰間”一條中可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人們認為婦人入血汙池是因為她曾經生育,袁枚在故事中借一老嫗之口對此做了反駁:

吳問:“我娘子並未生產,何入此池?”嫗言:“我前已言明,此池非為生產故也。生產是人間常事,有何罪過?”

這種為袁枚反駁的謬見,《禪真逸史》中卻有個樣板,在其書第六回中說,婦人產育,本身就有了“血沖三光”之罪,倘若是難產而死,那就罪上加罪:“那時萬孽隨身,一靈受罪。閻王老子好生利害,查勘孽簿,叫牛頭馬面叉落血汙池裏,不得出頭。又有那鷹蛇來囋,惡犬來咬。”同樣是人身上的血,婦人下身流出的就是汙穢,甚至有了某種邪力,以致紅太陽不那麽光輝了也是“血沖”的結果。這種鄉下巫師謬見的根由,大抵與道學家性神秘的卑瑣之見有關。道學流布到下層,往往就生成妖孽。在他們眼裏,婦人下體所具有的汙穢之力,不僅能汙染大氣,讓三光失色,而且在戰場上可以把當時原子彈級別的武器紅夷大炮變成啞巴。清初董含《三岡識略》中有一則紀事雲:

先是,流寇圍汴梁,城中固守,力攻三次,俱不能克。賊計窮,搜婦人數百,悉露下體,倒植於地,向城嫚罵,號曰“陰門陣”,城上炮皆不能發。陳將軍永福急取僧人,數略相當,令赤身立垛口對之,謂之“陽門陣”,賊炮亦退後不發。

張岱的《石匱書後集》所記更奇:

崇禎九年,闖王、闖塌天、八大王、搖天動七賊連營數十萬攻滁州。……行太仆寺卿李覺斯、知州劉太鞏督率士民固守。……城上連炮擊之,賊死益眾。癸醜,賊退,掠村落山谷婦女數百人,裸而沓淫之;已,盡斫其頭,孕者則刳其腹,環向堞植其跗而倒埋之,露其下私,血穢淋漓,以厭諸炮。守城兵多掩面,不忍視。賊噪呼向城,城上燃炮,炮皆迸裂,或喑不鳴,城中惶懼。覺斯立命取民間圊牏亦數百枚,如其數懸堞外向,以厭勝之。燃炮皆發,賊復大創。賊怒,攻益急。

官和匪的陰陽鬥法完全是出於同一師傳。而董含又道:“後群盜屢用之,往往有驗。”可見下民所施巫術的威力也為士大夫所相信。

但那種忘記自己是從何處而來的渾人究竟是少數,所以血汙池專為生育婦人所設的昏話也就不大時興,但演變為另一種說法,仍然是專為婦人所設。如《濟公全傳》第一百五十回認為是:

這些婦人,有不敬翁姑的,有不惜五谷的,有不信神佛的,有不敬丈夫的,死後應該入汙池喝血,此即血汙池也。

而袁枚認為入血池的是毒虐婢妾的婦人:

行至一處,見一大池,水紅色,婦女在內哀號。常指曰:“此即佛家所為血汙池也。入此池者,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凡毆婢妾見血不止者,即入此池。”

血汙池所以專和婦人作對,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九的解釋最中要害。有一走無常的人,到了冥間詢問冥吏,人間念誦《血盆經懺》究竟有沒有用。冥吏則一口否認,冥間根本就沒有血汙池,血河之說純屬騙局,目的是要誆騙婦女錢財:

為是說者,蓋以最易惑者惟婦女,而婦女所必不免者惟產育,以是為有罪,以是罪為非懺不可;而閨閣之財,無不充功德之費矣。

《玉歷寶鈔》所論多悖謬,唯在此事上略有頭腦,並且連男人也一起扔進了血池,當然中間昏話依然不少:

設此汙池,無論男女,凡在陽世不顧神前佛後,不忌日辰,如五月十四十五、八月初三十三,十月初十,此四日男婦犯禁交媾,除神降惡疾暴亡,受過諸獄苦後,水浸其池,不得出頭。及男婦而好宰殺,血濺廚灶神佛廟堂經典書章字紙一切祭祀器皿之上者,受過別惡諸獄苦後,解到浸入此池,亦不得輕易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