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 語

別管我叫作家

這是張宏傑還在中國建設銀行葫蘆島市分行工作時接受的一次采訪。從1994年到2006年,張宏傑做了十二年銀行職員,主要負責對當地大型貸款進行風險評估。

我不是什麽青年作家

◎為什麽不願意聽我叫你青年作家?

你聽過這個笑話嗎?兩個小孩子罵架,一個說,你爸爸偷人東西。一個說,你爸爸進過監獄。這個又說,你爸爸搞破鞋……這樣一直罵下去,不分勝負。到最後,其中一個小孩說,你爸爸是作家!這回另一個小孩無言以對,徹底被罵敗了。

◎那叫你什麽,文學青年?

算了,你可別罵我了,誰不知道現在這是一個罵人的詞?說實在的,寫作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麽榮耀,反而帶來了許多誤解。起碼在我們這個城市,一個年輕人不去走仕途或者去想辦法賺錢,而去寫什麽換不來多少稿費的東西,絕對是“有毛病”的表現。為了使自己裝得“正常”,直到不久以前,我的寫作一直是地下狀態,發表了也不給別人看,自己偷偷放起來。

◎那你為什麽寫作呢?

性格。我屬於那種習慣和自己較勁的人。我想最適合我的工作也許是一個石匠或者木匠。我喜歡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個不被打擾的地方敲打自己的思想,使它以最合適的形態呈現出來。在這個過程中我很快樂。這種快樂,和我學著做木匠活或者篆刻時的感覺非常相似。

◎可是更多的人把精力放到了賺錢上。

是的,許多人的“快樂”是被制造出來的。他們認為,人生的幸福就在於找一個高薪的職業,以最快的速度掙很多錢,然後再以最快的速度花出去。實際上,他們是工業文明的犧牲品。

不可否認,有一部分人對錢有特殊的興趣和才能。可是,相當一部分人從金錢中得不到真正的快樂,對於他們來說,這真是可悲。

我的寫作屬於“逆反寫作”

◎談談你的經歷吧。

我的經歷真沒有什麽好談的,標準的70年代人,小學,中學,大學,工作,單位,有過早戀、逃學、殘酷的青春和不成功的叛逆,卻基本上還是個好孩子。沒有離家出走、吸毒、濫交,所以沒有什麽故事,真不好意思。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開始業余寫作和至今未婚。

◎你小時候的理想是什麽?

卡車司機。我小時候在一個非常偏僻的農村長大,偶爾來了一輛汽車,全村人都要跑出去看。從那個時候我就立下了一個宏偉的志向,長大後一定要做一名司機,而且要做卡車司機,因為卡車塊頭最大。

◎沒有想過當作家嗎?

沒有。我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一份好工作,最好再熬上一個副處級什麽的。報高考志願時,家長為我選了一個財經專業做第二志願。結果高考時發揮失常,考進了東北財經大學。當時也並沒有灰心,因為財經一直是熱門,然而上了學之後,學業的枯燥和教師們的不負責任讓我立刻對學業失去了興趣。於是逃課,泡錄像廳,打撲克。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辦了一張大連市圖書館的借書證,從此就迷上了圖書館。在泡圖書館的過程中,把自己泡成了文學青年和歷史愛好者。不過,那時也沒想過當什麽作家,還是想盡快賺大錢,買房子買車。學校裏有文學社,我卻從來沒有參加,不光是因為那個社沒什麽層次,主要是自己不感興趣。我參加的是書法協會。

畢業之後,進入建行。循規蹈矩的工作很快打消了我向副處級奮鬥的熱情。單位裏無所事事,業余時間太多,於是想到了寫作。寫出來的第一篇東西,就是寫大學寢室生活的一個小說。我的大學同寢如果看了,一定會感到異常親切。這篇東西後來發在《青年文學》上。

◎有人在書評中說你是個青年怪才,你對此怎麽看?

其實我寫的許多東西僅僅是說出了明顯的事實,可是人們基於習慣或者懶惰或者其他原因,以前對此視而不見。

◎在你的筆下,大漢奸大叛徒吳三桂成了一個美男子,血性男兒,一個英武絕人的性情中人。篡位者王莽成了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而史書中那個大奸大惡的魏忠賢在你筆下卻成了一個受命運捉弄的傻子。你認為你寫的是歷史中的真實嗎?

是。不管好人壞人,他首先是人。你得站在一個人的角度,以悲憫的視角,來解析他的悲劇。中國的傳統是把一個人神化和鬼化,就是不能作為一個活生生的生活中的人去看。中國的歷史記錄,包括歷史教科書,離歷史真相是很遠的,很多時候是恰恰相反,但是,你能從原始記錄中找到蛛絲馬跡,只要你不帶偏見地審視這些原始的真實,就能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