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力的化身:曾國藩

曾國藩以他的一生,證明了人的意志力所能達到的極限。梁啟超在形容自己時,用了一個很好的比喻:如果把“梁啟超”這個人身上所含的“趣味”元素抽出去,那麽所剩物質就無幾了。借用這比方也可以說:如果把“曾國藩”這個人身上的“意志力”元素抽去,那麽剩下的也不過是一些平淡無奇的成分。

雖然有巨蟒轉世的傳說,實際上鄉塾教師曾麟書的這個兒子只是個極普通的孩子。老曾家的人裏向來缺乏俊秀之才。曾麟書終生苦讀,直到四十三歲才勉強補上個秀才資格,在讀書人裏算是比較笨的了。曾國藩本人從十四歲起參加縣試,考了九年,到二十三歲才考上秀才。比較他同時代的名人,便可以看出他天資的平庸。小他一歲的左宗棠,十四歲參加湘陰縣試,便名列第一。次年應長沙府試,取中第二。李鴻章也是十七歲即中秀才。比曾、左、李稍晚的康有為幼年穎異,有神童之譽。梁啟超更是天資超邁,十一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令曾國藩望塵莫及。曾國藩也常說自己“吾生平短於才”“秉質愚柔”“稱最鈍拙”,這些也並不完全是謙詞。

曾國藩的家鄉白楊坪,處在離縣城一百三十裏的群山之中,雖山清水秀,風景不惡,但交通不便,消息閉塞。曾國藩在詩中說這裏“世事癡聾百不識,笑置詩書如埃塵”。有史以來,在曾麟書之前,這裏連個秀才也沒出過。

一點也看不出一個震古爍今的大人物將要從這裏走出去的跡象。

曾國藩自拔於流俗,得力於他身上那種湖南山民特有的質樸剛健氣質。

惡劣的自然條件,壓不垮湖南農民艱苦奮鬥的精神。封閉的環境裏民風樸拙,人們沒有別的生計,只知道下死力種田。中國農民的自我克制能力是無與倫比的,艱難的生存磨煉了他們的頑強和堅忍。雖然只有一個小院,數間茅屋,巴掌大的土地,但是一家人還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春種秋收,喂豬養雞,一時一刻也不願白白放過。院裏屋外,永遠收拾得幹幹凈凈,幾畝薄田,侍候得無微不至。雖然艱苦的付出和微薄的收獲不成比例,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好飯,穿不上幾件好衣,可是他們從來不知抱怨,一個個樂觀知足,全家上下都有一種奮鬥向上的心氣。曾國藩後來在家書中說,看一個家庭的優劣,不是看是否貧窮,而是看是否有奮發的氣象。只要有“興旺氣象”,這個家庭總有出頭之日。這便是來自他自身的經驗。

和普通農家相比,曾家家風更為嚴峻。祖父曾玉屏雖然不大識字,但是有主見有魄力,性情剛烈,為人嚴正,在鄉裏很有威望,哪裏有糾紛總是找他排解。遇上那種不講理的潑皮無賴,他“厲辭詰責,勢若霆摧而理如的破,悍夫往往神沮”。曾國藩繼承了他祖父剛直強毅的性格特點,他對自己的祖父有一種崇拜心理。他在家書中,常常談到祖父的言行,奉為圭臬。“吾家祖父教人,以懦弱無剛四字為大恥,故男兒自立,必須有倔強之氣。”

曾國藩就是這個山村裏樸實本分的孩子。在嚴峻的家風督促下,他從小勤奮刻苦,雖然天資不太高,但由於拼命發憤,在連考七次之後,終於考上了秀才。次年中舉,再經過三次會試,終於在二十八歲那年考中進士,成功地走完了自己的求學之路。他帶著農家子弟的天真拙樸和吃苦耐勞精神走進了人文淵藪——北京。

中進士之前,曾國藩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八股文上,日夜苦讀,只為了能有出頭之日,對儒學的大道理,並沒有時間去研究。中了進士,進了翰林院,他才發現自己學問修養毫無基礎,“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中來”。在藏龍臥虎的翰林院,他見到了傳統文化熏陶下的大儒們的高美儀範,知道人可以做到“渾然如天地,粹然如和風”的境地。他下定決心要弄通人生大道理,奮發向上,使自己的一生得到最完滿、最壯美的實現。

人類最基本的一種心理傾向就是使自己變得完美,儒家的人格設計為這種心理傾向提供了最理想的釋放途徑。儒家學說認為,每個普通人都可以“超凡入聖”,都可以通過自身的刻苦努力達到聖人的境界。所謂聖人,就是完美的人,他通過自己的勤學苦修體悟了天理,掌握了天下萬物運行的規律。這樣,他一舉一動,無不合宜,就可以經邦治國,造福於民,使整個國家達到大治的狀態,而自己也立功立德立言,萬世不朽。這是一個何其宏偉、何其誘人的人格理想,在這一人格設計中,人的潛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人的精神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