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德魯茲派

為了尋找古羅馬時代的隕落之城,我進入了德魯茲山——一座位於綿延不絕的浩蘭原野以東、突兀出來探入北阿拉伯沙漠的孤山。在那裏,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群勤勞的人民當中,他們依舊穿著自己獨特的服飾,牢牢固守著一座為他們在這個對待各少數派宗教並不寬容的世界中提供了庇護之所的堡壘。我渴望或多或少了解一些關於這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又沉默寡言的民族他們內在精神生活的情況——因為盡管他們並沒有自己的國家,說的也不外乎是阿拉伯語,但他們確實令人難忘。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受到熱忱邀請,前去莫赫塔拉,黎巴嫩境內的德魯茲派群體先前的政治首府。我被請進一扇門,突然發現自己和一排儀態威嚴、胡子灰白的人物正臉打了個照面:他們簡直像從《舊約》的世界中徑直走出來似的。他們都是德高望重的神學家,堅守護衛著德魯茲派——周圍人稱他們為德魯茲,但這個復數形式的名詞衍生自哈裏發哈基姆(1)的使徒達拉齊(2)之名。德魯茲派人稱他們自己為“認主獨一者”。

一個人要如何成為“認主獨一者”的謝赫(3)呢?顯然,在入門和訓練方面並沒有固定的體系。有志者受到接納還是拒絕,取決於那些先於他得到接納的人們所達成的意見,這一方法適用於通往最高層步步上升的每一級台階。由非系統化的共識來授予入場許可。這些得到認可的謝赫們所守護、所倡導的都是什麽教義和理想呢?在此,我必須借用希羅多德筆下常流淌的那句吊人胃口的話語:“盡管我略知一二,但無意多言。”謝赫們對我不吝熱誠,親切以待,但他們信仰的基本教義並沒有公諸於眾。因此,我只談談自己確信已然成為公眾認知的內容。

這個“認主獨一”的教派有著廣泛的知識層面和傳統層面的背景。沒錯,德魯茲派出現於基督教紀元的11世紀,繼承了伊斯蘭教、基督教、古希臘文化以及古希臘文化所融入的西亞地區先前的宗教信仰。德魯茲派認為,11世紀哈基姆在這個世界頓悟只不過是認主獨一教會凡胎肉眼所見的發端。認主獨一教派早在鴻蒙初開之際,就已經存在於諸位聖人的心靈之中,盡管他們之前未必意識到心中的信念。

德魯茲派的教義之一是相信靈魂轉世輪回之說,這雖源自希臘人或印度人,抑或二者皆有,但德魯茲派在此采取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態度。多數相信輪回的信徒,不管他們是崇拜奧菲士教教義還是信奉佛教,都相信轉世化身是不幸的,人的理想結局是將自己從這一悲慘的轉世之輪當中解放出來;而德魯茲派則相信現世生活令人滿意,接連不斷的重生是不應被否定的命運。即便到了世界最後的時期,屆時認主獨一教派將在地球上大獲全勝,出生、死亡和重生的循環往復將會繼續下去。

這一早在九百多年前嶄露於埃及,如今在敘利亞和黎巴嫩得到表忠信仰的認主獨一教派,其未來往何處去呢?西亞其他的少數派宗教群體——例如敘利亞的阿拉維派或伊拉克的亞齊德派,他們的未來又何去何從呢?這些先前隔離在外的民族眼下正在被吸入現代生活的漩渦。他們正在被經濟發展的良機吸引到貝魯特,更進一步吸引到海外的芝加哥和聖保羅。當他們脫離了緊密團結在一起的傳統社群,被拋入國際大都市載沉載浮、自生自滅之際,他們的信仰又會發生怎樣變化呢?當然,他們回家的時候,人已經不同於往昔了。當今世界的氛圍對任何類型的傳統宗教都不宜不利。而另一方面,現代世界開始注意到精神匱乏的問題。誰知道,某個到目前為止都還鮮為人知的教派是不是會在其秘密寶庫中藏有這個失意世界苦苦尋求的不菲珍寶?

幾天後,我沿著位於黎巴嫩東南部的哈斯比雅村上方一條陡峭的小道向上攀登。我要前往卡瓦特阿比亞德,過去一百五十年來,那裏曾是認主獨一教派的精神中心。這一聖地簡單質樸,令人難以忘懷。素凈平常的一個廳堂,面積不大,墻上題刻著真主一詞。廳堂周圍簇擁著一間間先知密室(4),認主獨一派的謝赫不管來自世界何處,無論想待多久,都可以在密室裏安寧平和地進行斂心默禱。謝赫們把我帶上屋頂;假如精神層面的修為能讓物質層面的壯麗風景助上一臂之力,那麽德魯茲派在為他們的聖地選址一事上可謂考慮得至為周全。在東方,黑門山聳入雲天;在西邊,黎巴嫩山的南端支離破碎,一頭猛紮入利塔尼河的峽谷。峽谷上方,十字軍的城堡博福特堡朝著低處虎視眈眈。南面可以看到什葉派教徒的高山阿米爾山,至於阿米爾山背後更遙遠的山脈,想必是加利利山脈,如今在以色列境內了。一切美景,一切歷史,不管是幸事抑或禍端,都在此融匯聚集。同樣也是在此處,我悄然離去,留下謝赫們與他們的唯一真主進行團契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