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從卡拉奇一躍前往貝魯特

我們於淩晨四點半一躍升空——這個糟糕的時間說來還算好的,但是當我們不得不兩點半就爬起來的時候,可實在是糟透了。我們翺翔空中之際,只見月光下,作為俾路支東面邊界的赫布河的河水閃爍著,微微泛出銀色的光澤。一會兒工夫,我們就到了海上,想必那時我打起了盹;因為等我接下來再度察覺感知天地萬物的時候,我們正經過巴基斯坦和波斯之間的邊境,黎明追趕上來了。屬於波斯的俾路支那幅陰沉慘淡的景象,讓我一覽無余。“上帝創造俾路支時,他發笑了”;當他創造阿拉伯半島時,肯定又笑了。這下迎面而來的就是阿拉伯半島,突然間浮現在水上,而阿曼灣已經在我們身後,我們正呈直角巡航,飛越過狀似皺巴巴的牛皮紙一般的一系列山脈。在地球表面這塊布滿皺紋的皮膚上,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二十八年前,我乘船以相反的方向穿過霍爾木茲海峽之際,阿拉伯半島頂端的穆桑代姆角雲層密布,不過當初是多雨的9月,而今是幹燥的3月。

這會兒,陽光照亮了機艙窗戶,牛皮紙似的山脈已經搖身一變化成黃沙。沒錯,當上帝把石油埋入沙漠底下的時候,他肯定是發笑了,而當外交官們聚集圍坐在小比例地圖邊,漫不經心地在他們以為永遠成不了氣候的地區上劃出幹凈利落的直線作為邊界的時候,上帝肯定又笑了。可笑之處在於,他們簽署條約的時間,恰逢石油勘探者開工之前。倘若外交官們等到勘探完成之後才進行談判,他們就會針對阿拉伯沙漠的每一平方英尺土地緊張地討價還價,仿佛那是薩爾或頓巴斯;因為沙漠阿拉伯(1)的財富如今已經遠勝霍爾木茲和印度。

接著沙地消失了,我們再次飛到了水面上;我朝右肩後方眯眼看去,凝望海峽的咽喉要道和格什姆島的殘影,但我的眼睛旋即被拉雷斯坦和法爾斯連綿群山的全貌迷住了。關於前三層山景不存在什麽疑惑,但位於第四層的,究竟是巖石還是雲彩呢?假如是質地堅實的巖石,那必然是高原的邊緣,亞茲德和克爾曼的綠洲肯定就在那龐大的帷幕之後。

眼下山脈突然一轉,茫茫大海驟然從藍色變成了褐色。我無意中正巧看到兩河從亞美尼亞的群山上一路裹挾帶來淤泥,經年累月地以此填充海灣的景象。堆積的淤泥透過薄薄一層海水呈現了出來,我極力想分辨大海是否已經到頭,陸地是否開始出現,這時冒出了棕櫚叢和一座房屋,於是問題迎刃而解——這可是自打四五個小時前我們從卡拉奇機場起飛到現在我們所見到的第一處人類生活的跡象。棕櫚叢和房屋迅速倍增,泥灘塗都被水路隔開,還有輪船航行在水路上。這個地方除了是阿拉伯河(2)之外還可能是哪兒呢?沒錯,一定是阿拉伯河,這迷宮般難以置信的結構,環繞周圍的住宅區整齊劃一,現在倒把棕櫚叢擠到了一旁——這裏只能是阿巴丹。卡倫河匯入阿拉伯河的河口更是一錘定音,徹底了結了問題。想當初,漫漫二十八年前,我坐船沿阿拉伯河順流而下,望著卡倫河上遊的波斯,我是多麽徒然神往啊!如今,我再次向上遊望去,心裏充滿期待之情,因為這回老天開眼,我將會按照預定路線造訪波斯。

接著來了又去的是巴士拉;我們飛過一片暗淡的湖泊,在湖泊北面,阿拉伯河匯聚了三條支流的河水。阿拉伯河之平淡乏味,委實出人意料,其支流都不過是涓涓細流。那條支流肯定非卡爾黑河莫屬,但另外這兩條河真是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嗎?“那一彎小溪是什麽來著?”曾經有位美國來客詢問我的一位老朋友,當時他們正面對面坐在通勤於倫敦和牛津的列車上。“是泰晤士河。”“不會是著名的泰晤士河吧?”——“沒錯,就是著名的泰晤士河。”於是美國人頓時泄了氣。從空中來看,著名的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同樣不過如此。

我的天哪,這裏是納賈夫(3),我瞄到了金頂(4)。驕陽正全速奔上中天,在其火力不絕的照耀下,金頂像塊燃燒的玻璃一般光彩奪目。我們疾速越過飛沙走石的沙漠之際,棕櫚叢陰暗的邊緣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出現了平坦的幹草原和幹燥的峽谷、幹草原和峽谷、峽谷和幹草原,如此循環往復。風景地貌變得單調乏味,突然間我的眼珠差點彈了出來,原來這兒出現了一個流淌著天藍色河水的峽谷——峽谷變得陡峭險峻的時候,藍色的河流形成了白色泡沫。這必定是豪蘭幹河(5),可誰聽說過有河水在幹河當中流淌的?不過最後出現的,才是奇跡中的奇跡。兩道白雪皚皚的山脈一前一後現身了:前黎巴嫩山和黎巴嫩山。沙漠棕褐色的沙礫變身為一連串黑色的小火山,而後又轉變成綠地。我們路過了姑塔綠洲。經過阿巴納和法珥法以後,我們越過大馬士革,又過了12分鐘,我們已經躍過那些壯觀的白色山脈,在一片海洋上空盤旋著開始下降了,這可不是波斯灣,而是地中海。馬爾諾斯特姆(6)、貝魯特,哎呀,我幾乎回到英格蘭了,真夠虎頭蛇尾的。今天早上我還凝視著俾路支呢,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