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跨越大陸

一個人要如何衡量探測一個國家呢?肯定不能靠飛行來估量。飛機性能越佳,就越能卓有成效地把你提升到平流層,切斷你和陸地的接觸聯系,結果越發事與願違。最好的辦法是靠人的兩條腿,其次是騎在騾背上,這些都是使人親近諸如希臘之類的大地的主要方式。但澳大利亞是一塊大陸,人力和騾子都有其局限;因此姑且讓我們稍作讓步,從阿德萊德到珀斯的旅途就乘坐火車吧:一趟又一趟,決非一趟就可作數,因為途中要換車,而且是越換越小,從南澳大利亞的寬軌距火車換成聯邦標準軌距,然後再換到西澳大利亞三英尺六英寸的軌距。(1)

到了阿德萊德,這次自東向西的旅程已經完成了大約五分之二,從火車站緩緩駛出之際,想到還有將近兩天的旅途便會最終遇見印度洋,真是振奮人心。將新西蘭的地表植被拿來敷到澳大利亞的全景風貌上,這就是對天地間那幅遼闊無際的景象最生動直觀的描繪。廣袤無垠的如茵綠草連綿起伏,綿羊遍布其中,密集程度堪比新西蘭的小型圍場。南澳大利亞的農場主技藝精湛,培育出了品種繁多的甘美牧草,有幸能夠親眼目睹草場沐浴著午後陽光,在微風吹拂下波浪起伏,而無數母羊帶著它們的羔羊在裏面悠然飽食,真可謂令人心醉神迷。在澳大利亞地圖上,這座天堂是一片微不足道的綠洲,你要是乘坐飛機就會颼地一閃而過,甚至根本就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可當我們乘火車到標準軌距鐵路終點的皮利港時,夕陽已經見晚,這耗費了整個下午時間的旅行則讓人感觸頗多。待我們坐上聯邦跨洲火車再度出發,暮光開始逐漸黯淡下來。暮色能一直亮到讓人看清牧草蔓生到何處、又是如何漸漸消失嗎?

隨著我們從皮利港往奧古斯塔港行進,夕陽落在南海一道狹長的海灣上方。天邊酡紅如醉,海水盡染,呈現出大堡礁沿岸珊瑚邊緣那種絢爛明艷的藍色,那一刻,牧場都枯萎殆盡。左邊的牧場成了鹽堿灘,右邊的變成了幹枯凋零的低矮灌木。眼下,在日落之後,月出之前,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黑暗。旅客不妨吃個晚飯早點睡吧。

月亮又將照亮何物呢?讓人久聞大名、光禿禿的無垠平原嗎?當我睡夢初醒時,月亮已經升起;我急切地往外一看,卻只見灌木不見沙漠,不由感到一陣失望。沒錯,這片灌木叢給人沙漠有望出現的感覺,因為樹木漸次稀少和枯萎。不過,每次我醒來,滿懷期待地往車窗外看,荒野依舊緊隨著我們,直到後來我興味索然,任由睡意戰勝自己,結果錯過了拂曉時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了,最終我在此看到的景象是:一馬平川的紅土延伸到地平線盡頭,到處是斑駁的灰綠色草叢,視野當中一棵樹都沒有——哪怕是發育不良的樹也看不到。有學問的拓荒者給這片平原起“納拉伯”(2)這個名字可沒有誇大其詞。

天地寥廓卻不顯得重復乏味。空無一物可以撫慰感官,放飛想象。太平洋、西伯利亞森林,還有林肯郡沼澤地全都有這一奇妙魔力。如今,在納拉伯平原上,我再次感受到了這種魔力。

從一整個早上一直到下午,間雜著成簇草叢的紅色大地展現在我們面前,又消散在我們鐵路列車的滾滾車輪之後。什麽都沒有變化,除了每隔一兩小時,我們經過一排六座連成行的房屋和一座水箱。“庫克”、“休斯”、“裏德”、“黑格”,如此簡短的地名正好貼切地反映了荒野之地的地圖上這些人類生活僅有的立錐之地。旅途的節奏相當規律,以至於開始產生了催眠效果。但是必然有點什麽東西來打破昏睡的狀態,因為今晚我們就要到達卡爾古利,而明天就將到達珀斯。在平原遙遠的盡頭上,究竟是什麽東西,吸引住我的眼睛,叩響了我意識的大門呢?那物體在一片空無的襯托下格外醒目,原來是一片灌木,比起春風吹又生的灰綠色草叢高不了一倍。但這片灌木不過是終結的開始。不出十分鐘,我們已經又經過了兩片灌木,沒過七分鐘又是一片灌木叢,五分半鐘以後出現了一棵低矮的桉樹,現在,灌木環繞我們周圍四處出擊,在此次旅途太陽第二次落山之前,灌木已經吞噬了平原。毫無疑問,納拉伯平原在我們身後了,我們感到一陣遺憾。一天的時間不足以讓我們充分體會這一令人陶醉的旅程。假如能有在納拉伯平原逗留的第二天、第三天可以期待,那我們就無怨無悔了。不過突然間這些懷舊的思緒被典型的澳大利亞場景變遷打斷了,夜間的灌木驟然給弧光、壁板、儲氣罐還有酒店取代了,我們到了卡爾古利火車站,從四英尺八寸半的軌距換成了三英尺六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