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刑 制(第6/9頁)

杜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漢文帝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張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罰金。文帝輕之。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二說皆足亂政。何者?如周之說,天子可率意作法,如釋之之說,又可率意壞法也。桃應問曰:“舜為天子,臯陶為士,瞽叟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明法非天子所制,雖天子亦不能不守也。其庶幾乎?徒設此義,不能行也。《隋書·刑法志》言:高祖喜怒不恒,不復依準科律,此壞法之大者。唐太宗嘗親錄囚徒,閔死罪者三百九十人,縱之還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及期,囚皆詣朝堂,無後者。太宗嘉其誠信,悉原之。《新書·刑法志》。以此沽名,令人作歐。《新書·玄宗紀》:開元十六年正月,許徒以下囚保任營農。三月,辛醜,“免營農囚罪”。此與太宗所為,絕不相同。《唐臨傳》:出為萬泉丞,有輕囚久系。方春農事興,臨說令:可且出囚,使就畎畝。不許。臨曰:有所疑,丞執其罪。令移疾,臨悉縱歸。與之約。囚如期還。此必亦有監視保任等法,不慮其逃。令長有才德者,或多能行之,玄宗特普行之耳。太宗所釋皆死罪囚,且天子所縱,鄉裏、所由,孰敢輕視?其相司察,恐亦與在獄無殊耳。然嘗一怒而斬盧祖尚於朝堂,見第三章第一節。又何說乎?後此用法,以肅宗為最嚴。兩京之平,衣冠被脅從者,相率待罪闕下。肅宗置三司使鞫之。呂

、崔器,皆希旨深刻,竟殺三十九人。史謂叛眾之意,自此而堅,此或出於怨望者之造作。詳見《舊書·法志》。《志》雲:“先是安慶緒至相州,史思明、高秀巖等皆送款請命。至是,懼不自安,各率其黨叛。後蕭華拔魏州歸國,嘗語於朝雲:初河北官聞國家宣詔放陳希烈等,脅從官一切不問,各令復位,悔歸國之晚。及後聞希烈等死,皆相賀得計。於是河北將吏,人人益堅,大兵不解。”有是理乎?然又雲:“代宗寶應元年(762年),回紇與史朝義戰勝,擒其將士妻子老幼四百八十人。上以婦人雖為賊家口,皆是良家子女,被賊逼略,惻然閔之。令萬年縣於勝業佛寺安置,給糧料。若有親屬認者任還之。如無親族者,任其所適,仍給糧遞過。於是人情莫不感戴欣悅。”不罪見逼略之婦女,情理當然,而猶以為寬典,可見當時用刑之酷。《新書·藩鎮傳》:田悅使說王武俊,謂唐殺梁崇義“誅其口三百余,血丹漢江”,其酷亦不減於肅、代矣,朱玟之立襄王,朝臣受偽署者眾,法司請行極法,杜讓能固爭之,乃獲

十全七八,見《舊書·讓能傳》。唐法之酷,固始終如一也。《李勉傳》:“肅宗時,關東獻俘百余,詔並處斬。囚有仰天嘆者。勉過問之。對曰:

某被脅制守官,非逆者。勉哀之,乃上言曰:元惡未殄,遭點汙者半天下;若盡殺之,是驅天下以資兇逆也。肅宗遽令奔騎宥釋。由是歸化日至。”此事在克西京前,故肅宗尚有招徠之意。然此並非食祿於朝而變節者也,何以初令並斬乎?足見肅宗天資之刻薄。然又載史思明之言曰:“陳希烈已下皆重臣,上皇棄之幸蜀,既收復,當慰勞之,今尚見殺,況我本從祿山反乎?”《舊書·思明傳》。則不能謂其無理矣。君荒淫以召亂,難至而棄其臣,已又責其為己死,不亦厚顏乎?君臣之義,須演進至立君所以為民,君臣職位雖殊,意在為民則一,乃能漸合於義。原其朔,則君豢臣以自衛,臣則因受祿於君,為之效死而已。後來雖經演變,此意終未脫盡,此實君臣之倫所由敝。然即以初義論,君固亦有應盡之責也。如玄宗者,可有責於其臣乎?此皆用法之偏。其任意為科條者,亦不可勝數。偶語軍中者死。《新書·循吏·盧弘宣傳》:徙義武節度使。河朔故法,偶語軍中則死,弘宜使除之。和奸者男女並處極法。晉天福中,敕凡和奸者男子、婦人,並處極法。周太祖廣順二年(952年),始詔準律科斷。見薛《史·刑法志》。為“盜賊”者,迫於饑寒,不得已而出此者也,不勝則務立酷法以處之。隋文帝嘗敕盜邊糧一升已上皆斬,並籍沒其家,見《隋書·本紀》開皇十五年(595年)。又嘗命盜一錢已上皆棄市。煬帝敕“天下竊盜,無輕重,不待聞奏皆斬”,見《刑法志》。《新書·刑法志》曰:“武宗性嚴刻。故時竊盜無死法,所以原民情迫於饑寒也。至是臧滿千錢者死,至宣宗乃罷之。”薛《史·刑法志》:“周太祖廣順二年二月,中書、門下奏:準元年正月五日赦書:今後應犯竊盜臧及和奸者,並依晉天福元年(936年)已前條例施行。請再下明敕,頒示天下。乃下詔:犯竊盜者,計臧絹滿三匹已上者,並集眾決殺,不滿三匹者,等第決斷。”《通鑒》記此事於廣順元年(951年),雲:“唐衰多盜,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竊盜臧三匹者死。晉天福中,加至五匹。漢法,竊盜一錢已上皆死。”則武宗之法旋復,而周太祖之寬政,尚酷於天福時也。亦可哀矣。前世弊法,往往隨意改復。且如唐太宗,已知惡言不可雲叛,然《新書·裴遵慶傳》,言其“調大理丞,邊將蕭克濟,督役苛暴,役者有醜言,有司以大逆論。遵慶曰:財不足聚人,力不足加眾,焉能反?由是全救數十族”。則為惡言者之族誅,仍未改也。要之一切,無復情理,率意妄行而已。尚何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