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選 舉(下)(第3/10頁)

“今後諸道,除節度副使、兩使判官外,其余職員,並諸州軍事判官,各任本處奏辟。”從之。《職官志》載奏辭曰:“偽庭之時,諸藩參佐,皆從除授。”則梁時嘗變此法。陸贄欲復台省辟舉,猶不能行,《舊書·贄傳》:贄以貞元八年(792年)同平章事。請許台、省長官,自薦屬官,仍保任之,事有曠敗,兼坐舉主。上許之。俄又宣旨曰:外議雲:諸司所舉,多引用親黨,兼通賂遺,不得實才,此法行之非便。今後卿等宜自選擇,勿用諸司延薦。贄復論奏。上雖嘉其所陳,竟追寢長官薦士之詔。當時朋黨方盛,官方復壞,外議所雲,未必不實也。況舉其權而悉委之州郡哉?《通考·選舉考·辟舉》:馬君雲:自隋時,一命之官,並出於朝廷,州郡無復辟署,士之才智者,苟非宿登仕版,則雖見知於方鎮嶽牧,亦不能稍振拔之,以收其用,至唐,則仕於朝者多由科目矣。然辟署亦時有之,而其法亦不一。有既為王官而被辟者,若張建封之辟許孟容,李德裕之辟鄭畋,白敏中之辟王鐸是也。有登第未釋褐入仕而被辟者,若董晉之於韓退之是也。有強起隱逸之士者,若烏重胤之於石洪、溫造,張博之於陸龜蒙是也。有特招智略之士者,若裴度之於柏耆,杜慆之於辛讜是也。而所謂隱逸智略之士,多起自白身。劉貢父言:唐有天下,諸侯自辟幕府之士,惟其才能,不問所從來,而朝廷常收其俊偉以補王官之闕,是以號稱得人。蓋必許其辟置,則可破拘攣以得度外之士,而士之偶見遺於科目者,亦可自效於幕府,取人之道所以廣也。宋時雖有辟法,然白衣不可辟,有出身而未歷任者不可辟;其可辟者,復拘以資格,限以舉主;去古法愈遠,而倜償跅弛之士,不諧尺繩於科目,受羈縶於銓曹者,少得以自達矣。案唐、宋之異無他,唐方鎮辟置,在選法之外,宋則復束之以常法耳。常法固不免拘攣,然不拘文法,可行於非常之時,而不可行諸平時,行諸平時則亂矣。

選舉之弊之真根原,果安在乎?杜君卿之言曰:“秦氏惟農與戰,始得入官。漢有孝弟力田、賢良方正之科,乃時令征辟,而常歲郡國率二十萬口貢止一人,約計當時推薦,天下才過百數,則考擇審,必獲器能。自茲厥後,轉益煩廣。只開元、天寶之中,一歲貢舉,凡有數千,而門資、武功、藝術、胥吏,眾名雜目,百戶千途,人為仕者,又不可勝紀。比於漢代,且增數十百倍。安得不重設吏職,多置等級,遞立選限以抑之乎?”唐代仕途冗濫,始於高宗時。《通典》又雲:武德中,天下兵革方息,萬姓安業,士不求祿,官不充員。吏曹乃移牒州府,課人應集。至則授官,無所退遣。四五年間,求者漸多,方稍有沙汰。貞觀中,京師谷貴,始分人於洛州選集,參選者七千人,而得官者六千。又雲:是時吏部之法,行始二十余年,雖已為弊矣,而未甚滂流,至於永徽中,官紀已紊,逮麟德之後,不勝其弊。又載顯慶初劉祥道之言曰:“今內外文武官三千四百六十五員,略攀大數,當一萬四千人。人之賦命,自有修促。弱冠從政,懸車致仕,罕見其人。壯室而仕,耳順而止,亦取其中數。此則一萬四千人, 三十年而略盡。年別入流者五百人,經三十年,便得一萬五千,足充所須之數。況三十年之外,在官者猶多?此便足有剩人,不慮其少。今每年入流者千四百余人。應須數外,常剩一倍已上。”可以見其概矣。玄宗時,每年赴選常萬人,見《舊書·苗晉卿、裴遵慶傳》。任諸州郡則如彼,攝諸吏部則如此,然則求官者眾,選舉之弊,殆終不可免乎?求官者何以眾?沈既濟言之辨矣。其言曰:“《禮》曰:天子之元子,士也。天生無生而貴者,則雖儲貳之尊,與士伍同。故漢王良以大司徒位免歸蘭陵,後光武巡幸,始復其子孫邑中徭役。丞相之子,不得蠲戶課。而近代以來,九品之家皆不征;其高蔭子弟,重承恩獎,皆端居役物坐食;百姓其何以堪之?先王制仕,所以理物也;置祿,所以代耕也。農、工、商有經營作役之勞,而士有勤人致理之憂。雖風猷道義,士伍為貴,其苦樂利害,與農、工、商不甚相遠也。後代之士,乃撞鐘鼓、樹台榭以極其歡,而農工鞭臀背、役筋力以奉其養。得仕者如升仙,不仕者若沉泉。歡娛憂苦,若天地之相遠也。

故非類之人,或沒死以趨上,構奸以入官。非惟求利,亦以避害也。唐選舉好弊之滋,亦始高宗時。《新志》謂是時“仕者眾,庸愚成集。有偽立符告而矯為官者,有接承他名而參調者,有遠人無親而置保者。試之日,冒名代進,或旁坐假手,或借人外助,多非其實。雖繁設等級,遞差選限,增譴犯之科,開糾告之令以遏之,猶不能禁。大率十人競一官,余多委積不可遣。有司患之,謀為黜落之計,以僻書隱學為判目,無復求人之意,而吏求貨賄,出入升降”。自此以後,以大體言之,殆如江河日下,雖時或整頓,終不能挽其橫流之勢也。至五代而極矣。薛《史·唐莊宗紀》:同光二年九月,宣宰臣於中書磨勘吏部選人,謬濫者焚毀告敕。十一月,時有選人吳延皓,取亡叔故舊名求仕。事發,延皓付河南府處死,尚書左丞判吏部尚書銓事崔沂已下貶官。此事乃郭崇韜所為。四年三月,左拾遺王松、吏部員外郎李慎儀上疏攻之。謂其年選人及行事官一千二百五十余員,得官者才及數十。以致二年(924年)以來,選人不敢赴集,銓曹無人可注,中書無人可除,中書、門下請酌中定制,從之。事見薛《史·選舉志》:志述時議,謂搢紳之家,自無甄別。或有伯、叔告敕,鬻於同姓之家,隨賂更改,因亂昭穆。至有季父、伯舅,反拜侄、甥者。松乃韋說門人,說教其上此疏,識者非之。可見崇韜雖操切,其所舉發,多不誣也。昔李膺、周舉為刺史,守、令畏憚,睹風投印綬者四十余城。夫豈不懷?顧漢法不可偷也。自隋變選法,則雖甚愚之人,第能乘一勞,結一課,獲入選敘,則循資授職,族行之官,隨列拜揖,藏俸積祿,四周而罷,因緣侵漁,抑復有焉。其罷之日,必妻孥華楚,仆馬肥脂,而偃仰乎士林之間。及限又選,終而復始。非為巨害,至死不黜。故裏語謂人之為官若死然,未有不了而倒還者。為官如此易,享祿如此厚,上法如此寬,下斂如此重,則人孰不違其害以就其利者乎?”又設為問難而自釋之曰:“或曰:今四方諸侯,或有未朝覲者。若天下士人,既無常調,久不得祿,人皆嗟怨,必相率去我,入於他境,則如之何?答曰:善哉問乎!辟舉法行,則搜羅必盡。自中人以上,皆有位矣。祿不及者,皆下劣無任之人。復何足惜?當今天下凋弊之本,實為士人太多。何者?凡士人之家,皆不耕而食,不織而衣,使下奉其上不足故也。大率一家有養百口者,有養十口者,多少通計,一家不減二十人,萬家約有二十萬口。今有才者既為我用,愚劣者盡歸他人,有萬家歸之,則二十萬人食其黍粟,衣其縑帛,享其祿廩,役其人庶。我收其賢,彼得其愚;我減浮食之口二十萬,彼加浮食之人二十萬;則我弊益減,而彼人益困。自古興邦制敵之術,莫出於是。惟懼去我之不速也,夫何患焉?”沈氏言辟舉之利,庸或太過,其言士人所以求仕之故,則可謂深切著明矣。求仕者此輩,司銓敘者亦此輩也,安得不互相徇隱?而督責之道,亦安可廢乎?督責愈弛,則奸弊愈滋,庶政皆然,何獨選舉?然則州郡之辟舉安得不替?雖明知吏部之不任,猶不得不以選權盡歸之乎?故曰:隋、唐銓法之變,實專制政治演進之理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