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以國家之名(第6/8頁)

丟了再搶,搶了再丟,在陣地狹小的羅店,每一天都是地獄般的慘烈景象。在日軍密集的炮火攻擊之下,中國士兵連自己戰友的屍體都運不下去,最終屍體堆得比戰壕還要高,只能把戰友的屍體當作沙袋做掩護,子彈打在上面“噗噗”作響。有的士兵打著打著就哭了,因為對方子彈打的,是之前還生龍活虎的戰友。

而他們心裏也明白,自己死後,也將成為戰友的屏障。所以他們在重新挖戰壕的時候都一聲不吭——每個挖的士兵都知道,他們就是在為自己挖墳墓。

在羅店,中國士兵最渴望的其實是拼刺刀,因為那會將雙方在火力上的差距縮到最小。所以在羅店陣地上,曾出現過上千人規模的肉搏戰——渾身負傷但雙眼血紅的中國士兵們一聽到號聲,依舊如同猛虎一般沖出戰壕,撲向日軍。排長犧牲,連長帶頭沖,連長犧牲,營長帶頭沖,營長犧牲,團長裝上刺刀沖出戰壕。

小小的羅店,中國軍隊傷亡數萬人,而日軍也傷亡萬人,被公認為淞滬會戰中的“血肉磨坊”。

而像在寶山、羅店上演的如此慘烈的戰鬥景象,在淞滬會戰的中期,每天都同樣上演在大場、楊行、劉行、吳淞、川沙、蘊藻浜等各個中國軍隊的戰場。當擁有巨大裝備和戰鬥素質優勢的日軍撲上來的時候,支撐中國軍人用血肉之軀死守不退的,就是一顆保家衛國的決心。

10月27日,在八十八師撤退的情況下,謝晉元奉命率400孤軍死守四行倉庫,向全世界展現了中國軍人的形象。(參看《歷史的溫度1》收錄的《一座被死守的倉庫》)

但是,當這場會戰打到11月初的時候,已經從全面進攻轉為全面防守的中國軍隊,還是迎來了一個最壞的消息:由日軍第十八師團、第一一四師團為主組建的第十軍,在杭州灣強行登陸成功。

中國軍隊的後路被抄了。

忽略日軍在杭州灣登陸,是中國軍隊指揮層的嚴重失誤,但這時候,也沒空追責了,因為大家都在考慮一個問題:在上海激戰近三個月的數十萬中國軍隊,很有可能被日軍合圍全殲。

8

1937年11月10日上午,彭孟緝面對著布滿地雷的大橋,痛哭失聲。

彭孟輯,陸軍獨立炮兵第十團團長。他統率的,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機械化重炮兵團,配備全中國僅有的德制150毫米口徑榴彈炮。而接到撤退命令的他,卻在上海以西的一條大河邊無法前進——先前過去的兄弟部隊的工兵部隊,為防止日軍追擊,已經在橋上布滿了地雷。

和彭孟輯一起困在河邊的,還有大批從上海市中心撤下來的兄弟部隊。沒有事先通知,沒有統一調控,也沒有人管後續部隊的死活。

最終,彭孟緝只能下令:將中國當時最先進的那批重炮推入河中。

望著滔滔河水,彭團長和手下的將士淚水止不住地流。而耳邊傳來了爆炸聲和慘叫聲——有兄弟部隊的士兵冒險試探過橋,被自己人埋的地雷炸死。

彭孟緝部所呈現的,只是數十萬中國軍隊撤退時混亂畫面中的冰山一角。在撤退這件事上,蔣介石難辭其咎。

在手下將官紛紛勸他下達總撤退命令時,蔣介石卻總是寄望於國聯的調停和幹涉。包括在11月6日明明已經聽取陳誠建議決定撤退,卻因為布魯塞爾召開國聯大會,想看看國聯會不會幹預,於是又下令全線再堅守三天,直到11月9日才明確下令實施總撤退——三天的寶貴時間,被白白浪費。

中國軍隊當時擁有的150毫米口徑榴彈炮,最終只能在撤退途中推入河中

而比浪費時間更可怕的,是撤退時完全沒有秩序和協調。

在上海浴血奮戰了三個月的中國官兵,陷入了巨大的混亂:有的部隊接到了撤退命令,卻不知道往哪裏撤;有的部隊接到了撤退方向,卻不知道撤退時間和撤退序列;還有的部隊根本就沒有接到撤退命令,但看到負責掩護的友軍部隊撤了,也只能跟著撤。

一時之間,數十萬中國軍隊在沒有掩護、沒有斷後的情況下,開始往上海周邊方向大潰退,到處都出現幾萬部隊擁擠在一條狹窄公路上,成為日軍飛機掃射和轟炸活靶子的景象。有的大橋奉命要被炸毀,卻因為後續友軍部隊還沒有過橋而發生爭執,甚至出現了多起自己部隊拔槍相向的場面。

不少滿腔熱血從全國各地趕到上海殺敵的子弟兵,最終卻死在了潰退的路上。

9

1937年11月11日,俞鴻鈞臉色凝重。

俞鴻鈞,上海市長。他做市長的時候,40歲都不到,可見能力確實非同一般。但在戰爭時期,他對一切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