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後帝國時代:垮塌的權力三腳架

1.“國本之爭”:有多少債可以重來

萬歷皇帝共有八個皇子,卻沒有一個是王皇後生的。按照中國古代宗法制中“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繼承原則,皇長子朱常洛應該被立為太子,成為帝國的合法繼承人。

問題是,皇家歷來有子憑母貴的傳統。朱常洛的母親本來是李太後(萬歷帝生母)宮中的宮女,生出這位皇長子完全是一場意外,並非真的得到了皇帝的寵愛。時間倒回萬歷九年(1581年)的某一天,萬歷皇帝像往常一樣來到了慈寧宮準備向李太後請安,不巧的是太後因事不在。慈寧宮的一名年輕貌美的小宮女王氏向少年皇帝獻茶,萬歷皇帝一時沖動就寵幸了這個王氏宮女。萬歷皇帝的第一個皇子就以這種方式來到了世間。在德行至上的明朝,這應該算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萬歷皇帝本來準備提上褲子就不認賬的,哪裏會料到歡娛過後還要負責任,因為王氏宮女為其產下了一個龍子。雖然他事後還想賴賬,可專門記錄皇帝吃喝拉撒睡的官員已經在《起居注》裏做了記錄。

萬歷皇帝是個感情非常專一的人,他的心中只有一個鄭貴妃。雖然王氏為他產下龍種,可還是無法得到皇帝的感情。

在位將近半個世紀的萬歷皇帝,就像一個幽閉症患者,天天沉溺於後宮,差不多有三十年沒有上朝問事。或與心愛的鄭貴妃廝守纏綿,或與太監宮女縱情玩樂。就連宮廷失火、帝國官吏缺失一半這樣的大事,他都懶得去過問,只想關起宮門過自己的快活日子。

文官與皇權之間的激烈沖突,更是讓他心灰意冷。在他看來,那些帝國的官僚們總是和自己對著幹,而且越幹越有勁兒。自己贊成的,他們一律反對;而大臣們堅持的,又是自己所反感的。

為了將鄭貴妃的兒子立為太子,萬歷皇帝與官員們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較量。這也為明朝埋下了一個極為嚴重的政治隱患,最終導致帝國滑向衰落。

鄭貴妃先後生了三個兒子,皇三子朱常洵和皇四子朱常治,皇二子則少年早夭。

萬歷皇帝很不願意將皇長子朱常洛立為太子,更何況孩子的母親還是一位職位低下的宮女,他並不喜歡她。當然除了鄭貴妃,他的感情世界裏已經容不下第三者了。正因為這份感情的牽扯,在冊立皇太子這樣的國本問題上,萬歷皇帝為了心愛的女人,不惜與帝國的官僚集團撕破臉皮,不僅不冊立太子,還私下允諾立鄭貴妃的兒子為太子。

面對帝國上下的流言洶洶,萬歷皇帝絲毫不為所動,以皇長子年齡尚小為借口推托過去。

等到皇長子朱常洛年滿5歲的時候,他的母親王氏還沒有受封,而剛剛產下皇三子朱常洵的鄭貴妃卻要被封為皇貴妃。消息傳來,就有一位給事中上疏提出異議:按照倫理和習慣,這種尊榮應該首先授予皇長子的母親王氏,鄭氏僅為皇三子的母親,卻後來居上,實在是本末顛倒。

這一異議雖然引得萬歷皇帝一時不快,但冊封典禮仍按原計劃進行。在子憑母貴的皇家後宮,這種身份上的強烈對比,傳遞給大臣們的信號就是——萬歷皇帝更可能立皇三子為太子。這讓本就喜歡尋找話題的言官們有了更多發揮的機會,一時間,皇帝的個人喜好與文官所堅持的傳統禮法發生了火花四濺的碰撞。

在所有的儒家經典和前朝舊制中,“無嫡立長”都是一個死理。在儒家信徒和大部分帝國文官的眼中,他們認的死理往往就是絕對的真理,誰反對都是錯,就算是皇帝想要與真理抗拒也不行。

不遵循傳統,就是不守三綱五常;不講人性道德,就是對帝國政治局勢的破壞。帝國官員們不能容忍自己的皇帝成為反人倫、反綱常的急先鋒,更不能容忍他拿帝國的長治久安開玩笑。

帝國的言官們毫不避諱,說萬歷皇帝晉封鄭德妃是為朱常洵立嗣創造條件,皇帝不應該專寵鄭貴妃一人。按照傳統,皇帝應當先晉封產下皇長子的恭妃王氏為皇貴妃,更有人直接喊出了“冊立東宮”的口號。

面對帝國官員的指責,萬歷皇帝除了憤怒還是憤怒。他向官員們解釋:“冊封貴妃,初非為東宮起見,科臣奈何訕朕。”就是說冊封貴妃與立儲沒有任何關系,朝臣不應該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指責他。

萬歷皇帝給出的解釋,沒有人能夠聽得進去。官員們雖然一直在拿“無嫡立長”的法則來掣肘皇帝,但對萬歷來說,他有自己的應對策略。他之所以在冊立太子一事上久拖不決,正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等到皇後去世,鄭貴妃可以升為皇後,按照有嫡立嫡的法則,到那個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立皇三子朱常洵為太子,兌現自己對鄭貴妃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