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酷吏的傷害邊界(第4/9頁)

然而酷吏的下場,往往像他們的名字一樣也很殘酷。因為一個非法治社會,沒有規則的社會,往往是吞噬所有人的社會。非法執法者怎能保證,他自己有一天不會被另一個非法執法者給法辦了呢?

張湯這種動輒就見血封喉的做法使權貴們感到威脅,為了求得自保,他們只好聯合起來必欲除之而後快。犯了眾怒,而又能安居高官者,大都靠的是皇帝的寵信,歷朝的皇帝幾乎都有這種毛病,官僚集團越反對誰,他就越要寵信,非要跟官員們較這個勁。

但是不要忘記一點,皇帝寵信大臣,就跟寵愛妃子一樣,時間一久,難免會生膩。這時候,寵臣倒黴的日子就到了,張湯也是如此。這些年為皇帝鞍前馬後積攢了很多怨氣,朝堂上很多人瞪著血紅的眼睛尋找著機會,一個置他於死地的機會。

公元前115年,漢武帝元鼎二年,由於鹽鐵收歸中央政府獨占,極大損害了同姓諸侯國的利益,再加上以前的個人恩怨,趙王劉彭祖率先指控張湯與其下屬魯謁居合謀詭計危害國家。

魯謁居是張湯豢養的一條走狗,曾故意炮制冤案以陷害張湯的舊怨禦史李文。

魯謁居因趙王上告被關入獄中不久病死。被連累的魯謁居的弟弟認為張湯見死不救,於是在牢裏揭露了其兄與張湯違法挾私尋仇的黑幕。漢武帝特命廷尉減宣調查李文案,而同為酷吏的減宣恰正好是張湯的老對頭。仇人相遇分外眼紅,減宣欲借此案置張湯於死地,便私下秘密行動羅織大罪。正在危急時刻,有賊盜取了漢文帝陵園的下葬錢。依照慣例,丞相莊青翟與張湯相約一同向漢武帝謝罪。

張湯臨時變卦,單方面推卸責任,準備先彈劾莊青翟,將罪名全部推到丞相的身上。而丞相府的三位長史朱買臣、王朝、邊通也都與張湯結有深怨,三人得知張湯的計劃後,一起聯名先發制人。他們替丞相聲辯無罪的同時,告發了張湯平日的種種非法行徑,將前後數件事一一聯系。漢武帝暴怒,認定張湯是個內心險詐,欺君罔上的小人。漢武帝根本不給張湯狡辯的機會,派使者帶上罪名簿以八項大罪痛責張湯。

漢武帝派出當年與張湯情同兄弟的酷吏趙禹來質問他。張湯見了好友,自以為事情有了商量的余地,他準備了一大堆的理由為自己辯護,卻被趙禹當頭痛斥:“今天你覺得自己冤枉了,當年被你殺的那麽多人就不冤枉嗎?現在別人告你都是有真憑實據的,皇上關你到牢裏,就是希望你自我了斷,為什麽還要爭辯呢?”事已至此,張湯如夢方醒,他回想自己昔日的所作所為,再以自己對漢武帝的了解,盡管有一千個不甘心,卻也扭轉不了死亡的結局。

於是在諸侯、部屬、酷吏、同僚上下內外四面八方的夾擊下,皇帝也拋棄了這個曾經為自己擺平一切違規者的戰友。

在中央政府,這些豪強權貴聯手對付張湯這樣的高級酷吏。與此同時,而在地方上,酷吏的日子也不好過。漢武帝派往地方州郡行政機關的酷吏,擾亂了地方權力結盟的內在平衡,中央政權卻又缺乏有效的措施來加以控制,結果導致漢武帝在位後期關東諸郡始終處於動蕩狀態,乃至群盜紛起,叛亂時作。

令人感到吊詭的地方在於,這些叛亂分子與地方豪強、地方官員乃至中央政府的高官,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換言之,叛亂分子並非是那些過不下去日子的下層農民,而是武裝起來的地方實力派。這也可視作地方豪強對中央高壓政策的一種對抗性的回應。

位居“三公”的張湯在權貴們的合力構陷下,被逼自盡,死後全部家產不過五百金。這是他為官一生的俸祿加上皇帝的賞賜。下葬時,張家僅以牛車送至地頭,有棺無槨,這在當時是少見的。

張湯雖然貧窮,但好歹留下了五百金的遺產,另一個酷吏尹齊更讓人同情,他的全部家產還不滿五十金。

至於董宣不僅執法如山,即使是皇親國戚也不枉法徇情,所以光武帝才稱他為“強項令”;更為可貴的是他為官清廉,有一次他秉公執法處死了公主的家奴,因此得到皇帝賞賜三十萬錢,悉數分給了下屬,待他病故,僅落得“布被覆屍,妻、子對哭”,所遺全部財產僅有大麥數斛,敞車一乘。皇帝感慨道:“董宣廉潔,死乃知之!”

蒼鷹郅都被斬,屠伯嚴延年棄市,乳虎寧成亡家,張湯死於三長史之手,王溫舒五族俱滅。這決非世俗意義上的因果報應,但或可視作是一種惡法循環的因果報應。公元前81年,也就在漢武帝死後的第六年。新皇召集會議,“舉賢良文學”,全面檢討漢武帝的政策。被舉之士人,多是地方既得利益者的代言人,對包括打壓豪強在內的漢武帝政策展開了激烈抨擊。漢武帝任用酷吏以打壓地方豪強的多年努力,也付之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