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莫紮特和共濟會:納粹的難題(第2/8頁)

這一假說的作者是19世紀的詩人和哲學家格奧爾格·弗裏德裏希·道默(Georg Friedrich Daumer)。道默是由新教改宗的天主教徒,他在一篇文章中攻擊共濟會的惡劣影響,發表於《閣樓來言》(Aus der Mansarde)1861年第4期。他認為,莫紮特在混沌無知之中被人拉進了共濟會,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對自由和品位的支持是假裝的。道默承認《魔笛》中有共濟會的象征,但他認為這部歌劇實際上反映了莫紮特在對共濟會的忠誠和內心深處的天主教信仰之間的掙紮;莫紮特在第二幕臨近結束處的武士二重唱“誰走在這條路上都會充滿恐怖”(Der, welcher wandert diese Straße voll Beschwerden’)悄悄地用了一首聖詠,道默便以此為證據。莫紮特的遺孀在1799年給出版商布萊特科普夫的一封信中稱,莫紮特計劃建立一個名為“巖洞”(Die Grotte)的敵對教派,這證明他在創作《魔笛》時已經對共濟會失去了興趣。而走出這一步讓他喪了命。道默重復了一個陰謀論,類似於18世紀90年代的一個有關奧皇利奧波德二世早夭的理論,認為莫紮特是被共濟會士背叛的,他們毒死了他,並眼看著他被葬在貧民墓地。[101]

道默關於莫紮特之死的理論對其他格外敵視共濟會的人來說,有如一針催化劑。這些人開始給這個傳說添油加醋。1910年,滿懷敵意的反猶主義者赫爾曼·阿瓦爾特(Hermann Ahlwardt)給這個說法又增加了一個層面,他提出,除共濟會士之外,猶太人在毒殺莫紮特一事中也起了很大作用。[102]相似的說法在埃裏希·魯登道夫(Erich Ludendorff)將軍1926年的一次演講中被重復。魯登道夫是1923年那次失敗的暴動(即啤酒館暴動——譯注)中希特勒的共謀者,強烈反對共濟會。[103]但是,把這個空口無憑的理論最成功地帶入主流視野的則是埃裏希·魯登道夫的妻子瑪蒂爾德(Mathilde)初版於1928年的著作《對路德、萊辛、莫紮特和席勒犯下的未被補償的罪行》(Der ungesühnte Frevel an Luther, Lessing, Mozart, Schiller)。

書的第三章題為“會所對莫紮特的謀殺和猶太人對其屍骨的詛咒”(Der Logenmord an Mozart und der Judenfluch über seine Gebeine),瑪蒂爾德·魯登道夫在其中認為道默的文章提供了足夠的證據,能證明莫紮特是被共濟會士背叛的。她也提出,謀殺作曲家的罪行是通過猶太人和耶穌會士的邪惡同盟才實現的,他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猶太的普世秩序,而莫紮特的愛國情懷則對這一秩序產生了威脅。莫紮特對共濟會士的罪念天真無知,但是當他知道法國大革命之後的一些事情時就醒悟了——法國大革命時,“帶著嗜血仇恨的猶太人謀殺了巴黎的金發貴族”,並把瑪麗·安托瓦內特處死,以報復她的母親女皇瑪麗婭·特蕾莎在奧地利查禁共濟會的罪行。[104]

在一個讓人不自主地想起18世紀90年代中期反雅各賓宣傳的段落中,魯登道夫用這套純屬子虛烏有的說法來支持一個觀點,即莫紮特在《魔笛》中設置了反共濟會的主題,而這個危險的策略導致他過早地死在共濟會士手中。她提出,猶太人害怕陰謀暴露,引起公憤,就強迫莫紮特和劇本作者席卡內德寫一部歌劇頌揚共濟會。但《魔笛》把兩個矛盾的傳說紡織在一起,而莫紮特技法之高超,令任何熟知內情的觀眾都看得出他以象征手法表達了真正的意圖:

魔笛是帕米娜的父親(日耳曼人民)取自千年的日耳曼橡樹刻成的,它就是日耳曼音樂;塔米諾(莫紮特)想用這支魔笛來勸誘黑暗邪惡兄弟的內心,讓他們拯救因母親夜後(瑪麗婭·特蕾莎)而被俘虜的帕米娜(瑪麗·安托瓦內特);若不成功,則注定成仁。[105]

到1936年,《對路德、萊辛、莫紮特和席勒犯下的未被補償的罪行》已經印行了55000本。[106]同年,瑪蒂爾德·魯登道夫把關於莫紮特的一章擴成一本專著,題為《莫紮特的生平和暴亡》(Mozarts Leben und gewaltsamer tod)。這本更大型的著作只不過把早先那一章的說法重新說了一遍。然而,素材細節卻更為詳盡,大量引用格奧爾格·馮·尼森(Georg von Nissen)出版於1828年、由莫紮特的遺孀康斯坦重新編輯的《莫紮特傳》,引用部分幾乎占到三分之二。

瑪蒂爾德·魯登道夫的陰謀論於是貫穿了莫紮特的整個人生。第一個遭受指控的是利奧波德·莫紮特(Leopold Mozart)——他只在意剝削兒子的才能,為了換點錢而強迫他周遊歐洲,讓他思鄉病起而不可自拔。利奧波德還說服他的兒子加入薩爾茨堡的共濟會,而他的贊助人,同一會所的另一個會士科羅萊多大主教(Archbishop Colloredo)則因為莫紮特拒絕以其所要求的意大利風格創作而迫害他。莫紮特搬到了維也納,通過創作德語歌劇而盡力克服意大利影響,但這一努力再次被他的共濟會同伴葬送。在這一語境中,魯登道夫全文引用了莫紮特在1785年3月21日寫給安東·克萊恩的那封廣為流傳的愛國主義信件,信中談到了想開創德國民族歌劇的願望。魯登道夫在引文前加了如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