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聞一多(第2/2頁)

有的詩人僅僅愛詩而已,通過愛詩這一件事而更充分地愛自己;或兼及而愛自然,而愛女人,而愛美酒……這樣的詩人,永遠都是任何一個時代所不傷害的,甚至是恩寵有加的。這樣的詩人的命況永遠是比較安全的。即使淪落,也起碼是安全的。

有的詩人,卻被時代所選擇了去用詩喚醒大眾和民族。他們之成為鬥士,乃是不由自主的責任。因為他們之作為詩人,幾乎天生的已有別於別的詩人。當他們感覺他們的詩已缺乏鬥士摧枯拉朽的力量,他們就只有以詩人之軀,拼著搭賠上他們的鮮血和生命了。

相對於一個國家,如愛詩愛自然愛女人一般愛國的詩人,都有著詩人的大詩心。

相對於我們的世界,如愛詩愛自然愛女人一般用詩鼓呼和平的詩人,都是更值得世界心懷敬意的。在他們的詩面前,在他們那樣的詩人面前。

台灣有一位詩人叫羊令野,他寫過一首詠嘆紅葉的詩:

我是裸著脈絡來的,

唱著最後一首秋歌的,

捧著一掌血的落葉啊!

我將歸向,我最初萌芽的土地……

聞一多,1946年的中國之一片“捧著一掌血的落葉”!一支迎著罡風奮不顧身地點燃了自己於是驟然熄滅的紅燭!

他原本是“裸著脈絡”為詩而來到世界上的,卻為他的國的民主和伸張政治之正義,而臥著自己的血歸於他“最初萌芽的土地”。那土地1946年千瘡百孔。

在世界近代史上,他是唯一一位被子彈從背後卑鄙地射殺的詩人。

雖然我們想到他時,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死,其後才是他的詩——卻也正因為這樣,他的詩浸著和紅燭一樣紅的血色,渲透了文學的史,染紅了叫作“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新國家之誕生的生命史。……

聞一多這個名字因而本身具有了交於一切詩的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