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燃燒的革命(第4/5頁)

為了管好一個縣,當好這個“家”,我根據自己的特點,依據的是“三勤”,也就是腿勤、手勤、嘴勤。“腿勤”就是經常往下面跑,接觸實際,聯系群眾,發現問題及時處理。無論在省委或縣委工作,我都很少住在機關,靠的是一雙赤腳板走遍各區、鄉、村,和群眾住在一起,吃在一起。

……

“手勤”就是走到哪裏,我就在哪裏拿起鋤頭,挑起扁擔和群眾一起勞動。下田插秧、割禾,上山砍柴,挑水煮飯,喂豬樣樣都幹。群眾把我當成自己人。

……

“嘴勤”就是多宣傳……我從小特別愛唱山歌,閩西群眾也和我們廣東客家人一樣喜歡唱山歌。我就結合形勢、任務編些山歌和群眾一起唱,通過唱山歌提高群眾的階級覺悟。[38]

千百年來習慣了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的普通民眾,驟然見到這樣的“縣官”,其反應可想而知,而高中級的幹部以身作則,又會對基層幹部形成潛移默化的影響。中央蘇區幹部的良好口碑就是由此釀成的。正是有這樣一批富有獻身精神的幹部的存在,使中共即使在組織快速膨脹的形勢下,也能保持一個堅強的核心和集中的凝聚力。

雖然中共提拔了一大批工農幹部,但蘇區時期幹部的核心仍然是經過數年革命洗禮、具有堅強信念和革命精神的知識幹部,知識者所具的這種地位,在世界革命史上都是通例,共產革命也不例外。知識者得風氣之先,革命尤其是共產革命又充滿著理想和浪漫,共產主義的理念對當年知識階層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成為凝聚這一批革命核心的堅強精神力量。不過,共產革命是無產階級革命,保證無產階級對革命的領導權在共產革命的話語中意義非同尋常。而知識階層作為一個整體充其量只能作為革命的同路人,因此無論是蘇俄和共產國際,還是本身就出身於知識階層的中共領導人,對於知識階層在革命中的地位都有一種緣於階級分析的擔憂。體現著中共領導人的信仰和熱情,他們對自身曾經隸屬的那個階層多采取無情的批判和檢視態度,雖然多年後的經驗告訴我們,個體乃至階層的理念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並不一定和其社會政治地位發生必然的聯系,但當年的邏輯自有其不可移易的權威。所以,仔細考察中共革命的軌跡,可以發現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知識階層的命運大體類似,區別只在於政策執行中的剛性和柔性而已。

1932年中共中央大批幹部到達中央蘇區後,對知識階層執行偏於剛性的政策,具體而言,就是以排除知識階層幹部為實際結局的“唯成分論”盛行:

在幹部路線上大搞唯成分論,過分強調紅軍領導骨幹必須是無產階級成分,無產階級分子,向各地區各部隊派遣大批“欽差大臣”,去進行所謂“改造和充實各級領導機關”,搞亂了幹部隊伍。當時部隊絕大多數同志是農民出身,而他們卻只提拔工人出身的人。不問其是否具備幹部條件,只要是無產階級成分的就提拔。[39]

這樣的批評得到了許多當事者回憶的印證,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就連毛澤東當時也忍不住抱怨,一些人對待幹部:“普遍的只講成分,不講工作,只要是出身壞,不管他有怎樣長久的鬥爭歷史,過去與現在怎樣正確執行黨與蘇維埃的路線政策,一律叫做階級異己分子,開除出去了事。”[40]

毛澤東提到的這種現象,在中共中央要求保證黨的無產階級純潔性口號下,確實屢見不鮮。在成分論影響下,蘇區成分高的幹部普遍不被信任,紛紛遭遇被洗刷的命運。勝利縣1932年11月“開除了二十多個同志,開除的原因,大多數是富農分子”。[41]1932年11月至1933年8月,江西樂安洗刷縣、區幹部可確認成分者12人,其中地主、富農11人,貧農只有1人,有4人僅僅是因查田運動中被定為地主成分而遭洗刷,其他的罪名也多是所謂參加勇敢隊、扯布告等。[42]閩浙贛省委報告,經過1932年初的肅反,“黨的幹部已大大的撤換了……全省的知識分子已去十分之九還要多一點”。[43]通過洗刷,知識分子出身幹部數量已經微乎其微,而工人和貧農出身者占到幹部隊伍90%左右,成分和出身主導著幹部的命運。

中央蘇區處於教育文化比較落後的山區,要造就一支文化素質較高的幹部隊伍,在這裏先天就存在較大困難。而在強調成分政策影響下,大批洗刷舊幹部,提拔新幹部後,這一不足表現更為明顯。1933年年中的調查,江西縣一級幹部中,1931~1933年入黨的占到總數的近55%,其中於都、瑞金兩縣“只滿一年或不滿一年黨齡的幹部在兩縣的領導機關中占比較的多數”。這些人中,能寫東西的占37%弱,不能寫的占63%,完全不識字的達到20%。[44]縣一級幹部尚且如此,區、鄉一級更可想見。福建長汀有些區委書記報告工作時,“漲紅了臉,什麽也報告不出”,問他們如何開展工作,“只答復‘我不識字’,‘決議又看不懂’就完了”。[45]不少的笑話也由此產生:“在長汀訓練班上,有一個支部書記,我們問他共產青年團是什麽?答:‘紅軍的鐵軍’。”[46]“許多問題不要說很少人到群眾中去宣傳,連宣傳人員自己也不明白。據說李蔔克內西及盧森堡紀念日,宣傳員去宣傳,群眾問他‘李……盧……在哪裏?’他說:‘在團部’。”[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