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右傾翻案風

今論國史,特重儒法鬥爭,亦有一得之識,蓋以儒生復辟奴隸主專政賊心不死,但恨未能身入遠古,助秦皇明祖半臂之力。奴隸主之專政固在夢中,列代儒生之為復辟家,則有不可誣者。唯其破家喪君而不憫者,實曰封建,曰周政,曰五等,曰井田耳。

漢後復辟最烈者,莫過河內司馬氏。典午興作,幾如官渡敗者隔代復仇。本初、景升之政綱大略,即東京清流手制。司馬氏敗跡慘淡,後世史家多不樂論及司馬氏、曹氏二者之親密關系,實則封建列王(對照當塗之禁制親藩,子建父子死有余哀)、罷州郡兵(削郡即為封建列王開道)、以名教為專政工具(叔夜之廣陵散,庾公之“天下兇兇由爾一人”)、選舉以族第(對照曹公求賢三詔),無一非漢儒政論。唯井田不敢用,斯亦莽政敗跡昭彰之故。漢儒據道統受膜拜,新莽司馬懿反以亂臣賊子著稱,其怪誕無異於熱愛列寧而詛咒斯大林。

典午人才衰敗,豈足比肩前代。其能篡當塗血汗功高之遺業,實以順流之故。漢末六朝士族政治拋物線正在上升段,時勢強於個人,其核心遺產不在政制政事,而在社會規範(參見秦政之好肉刑、漢家之廢肉刑、曹公之復肉刑、儒臣之爭肉刑、典午之永廢肉刑)。儒化大族興於漢季,成於晉氏。微此,永嘉列代之劫,華種無噍類矣。儒化法典循同一節奏。漢氏矯秦十失,其一尚存,法吏也。兩漢視法吏-儒生為天然敵對階級,較其是非優劣素為政論常談,觀王符、王充、仲長統可知。晉人終摧此(秦政)最後壁壘,成千年不易之局。齊、隋、唐皆因之。後史則唯知利一己之貪吏、奸吏、酷吏,堪為特殊社會政治階級之法吏,殆如羅馬軍團永絕於史。

此局既定,儒道之敗於政治、成於社會,竟不可易。政事以陽儒陰法為常,司法乃有陽法陰儒之實。苟非幹政奪權之事,雖有酷例而多懸置,有吞舟是漏之實。易代易族,心法不改。清阿克敦訓阿桂,十分法裁可用五六分,微罪尚可舉乎?蓋疲軟為治,能敷衍不礙前程。酷法激變則長吏必誅,不問合例否。由此,政治酷烈,社會寬簡,求治甚難而元氣不傷。華人民族性格塑造於是,公偽而私忠,以政海為怒濤,以家族為桃源,其效今尚存焉。

此亦“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