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第二章 最後的遣唐使(第2/6頁)

讃岐太窮了,真的太窮了,和平安京一比那簡直就是非洲貧民窟和紐約曼哈頓之間的差別。

“讃岐的人們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住在破爛不堪的房屋之中,宛若乞丐一般。

“他們舍棄了自己的土地和家園,四處逃荒,過著淒慘不堪的日子。”

在自己的日記小本本裏,菅原道真如此寫道。

當然,作為一名朝廷欽派的地方長官,光是發現問題然後再在小本子裏記上兩筆肯定是遠遠不夠的,接下來要做的,是尋找問題產生的根源並將問題徹底解決。

關於前者,菅原道真一開始認為是老百姓太懶,素質太低——國家都發給你們土地了,你們卻不耕種,還逃荒,真乃朽木刁民是也。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讃岐國的老百姓雖然窮,可並不刁,相反還相當膽小,相當本分,相當善良。

“在讃岐,貧窮的人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富人,但彼此之間卻一直相互幫助著,哪怕是家徒四壁者,常常也會向比自己更窮的無家可歸者伸出援手。”

在《早春詞》中,道真這樣描述著自己的子民。

其實當時並非讃岐一國是這樣,基本上全日本都是如此。老百姓普遍淳樸本分,但很窮,全國都很窮,就連首都平安京,城外頭也常常能看到餓殍倒臥——他們都是拋棄了自家土地來京逃難的農民。

所以菅原道真開始反思,既然老百姓勤勞勇敢善良淳樸,國家又發給了他們田地,那麽他們為什麽不肯去種?如果種了這地,不就不用受窮了嗎?百姓不窮,國家豈不是也能富裕了?

抱著這樣的疑問,他身體力行地來到了民間,隨便找到了一個正準備去外鄉逃難的人,然後拉著他坐下,說要談談。

這位微服私訪的讃岐守大人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為什麽要背井離鄉?

那個穿著一身破爛的人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瞅了瞅穿戴整齊的道真:“在家也是餓死,還不如出去碰碰運氣。”

道真很莫名:“你不種地當然要餓死……”

“就是種了地所以才會餓死!”還不等道真說完,那人便一口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驚悚的邏輯讓菅原道真感到震驚:“為什麽?”

“因為要交稅,要服徭役啊。”那難民苦笑了一下,“一塊地的收成每年有多有少,可朝廷的稅賦卻是年年固定的,哪怕是顆粒無收,也得給官府繳糧;而徭役就更別提了,就算是農忙,說要你去服役你就得去,田裏的活只能交給老人和女人。先生,你來告訴我,這樣一來,縱然是有土地能種糧,可又有什麽活路?”

這一天晚上,讃岐守菅原道真失眠了。

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導致貧窮的並非農民本身,而是朝廷,更是制度。

數百年來,日本為了繁榮強盛,事無巨細都一直在模仿著大唐,然而恰恰就是從大唐山寨來的這套租庸調制度,反卻導致了今日日本的貧窮,農民的離鄉。

進一步說,正因為一味地跟風大唐,瘋狂模仿甚至到了無視自己國情的地步,才會使得整個日本國都無法有效地進行自我發展。

吉備真備那一代所提出的疑問,在菅原道真這一代得出了答案。

解決的方法他也很快想好了,那就是把這套從大唐照搬來的律令給廢了,然後換上一套適合日本人自己的制度。

這招聽起來相當不錯,既偉大又靠譜,只不過問題的關鍵在於,此時的這位菅原大人撐死也不過算是個封疆小吏,人微權輕,他憑什麽去參與這改變國家體制的大活動?

對此,道真也有方案,那就是通過努力當上中央大員,等權傾天下之後再搞一場舉世無雙的大改革。

雖然在常人眼裏這幾近於天方夜譚,但菅原道真畢竟是三歲識千字五歲能作詩的菅原道真,很快,他就尋摸到了一個能高升的機會。

話說仁和三年(公元887年),光孝天皇因病駕崩,由於走得急,也沒留遺詔,所以只好由諸大臣們開個會,討論選出一個新天皇來。

光孝天皇是嵯峨天皇的孫子,盡管和爺爺相比,子嗣稍少,但這家夥光兒子也有二十來個,要想從裏面選出一個能繼承皇位的,多少得費些口舌和時間。

就在眾臣為下一代天皇該讓誰來當僵持不下時,太政大臣藤原基經橫空出世,表示這個皇位,很明顯應由定省親王來接手。

太政大臣,乃太政官之首席,唐名叫做相國,大丞相抑或是太師,不管叫哪個,它都是位極人臣的象征。

而被藤原基經舉薦的那個定省親王,是光孝天皇的第七皇子,元慶八年(公元884年)被下賜源姓,失去了皇室身份。

雖說光孝天皇病重之後他又被封了親王,但不管怎麽說,日本的慣例向來是皇家是神,臣子是人,一旦脫離了神籍的家夥無論從何角度來考慮都是幾乎沒可能再回到神的小圈子裏來的,更不用說當天皇了。可是因為藤原基經的強力推薦,滿朝文武無人敢駁其面子,大家只能同意讓定省親王繼承大統。